當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北宋鞭長莫及,難以對西北党項各部產生有效節制,只能依靠折家在當地的聲望代行管理。李奕思索片刻,開口回道:“折公年近七旬,戎馬一生,如今卻病臥洛陽,實在令人唏噓。”
誰知王樸卻冷不丁的插話道:“當初折從阮改任為武勝軍節度使,長子折德扆被任命為府州團練使,去年又被陛下升為永安軍節度使,讓其統領府、麟、勝等州事……折從阮倒是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李奕聞言,目光微微一閃,隱隱聽出了王樸話裡的深意。
折家在府州經營多年,父子相繼擔任節度使之職,朝廷雖倚重其鎮守西北,卻也未必全然放心。
畢竟唐末五代以來,確實有不少先例,地方藩鎮的節度使亡故,其子嗣謀求承襲父職,以成“許其世襲”的特權,有尾大不掉之勢。
折從阮這次主動請辭軍職,想要前來東京養老,或許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
只不過王樸這話說得太過直接,李奕也不好回應,只能沉默以對。
他瞥了一眼向訓,卻見對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神色不變道:“折德扆去年在窟野河畔降服党項野利部族,陛下特意下詔嘉獎。如今折公病重,其子已能獨當一面,倒也是虎父無犬子。”
說罷,向訓放下茶盞,話鋒一轉道:“除此之外,折節帥在奏表中還向朝廷舉薦一人,言其沉毅有謀,實為可用之才,希望朝廷能召其入禁軍任職。”
李奕頓時眉梢微挑,腦中突然湧起幾分印象來。歷史上折從阮臨終前確實向世宗柴榮上表舉薦了一員將領。
至於他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有印象,只因折從阮舉薦的那人名叫李處耘,後來深度參與了陳橋兵變的事件。
藉助著這份擁立之功,李處耘在宋初頗受趙匡胤的重用,從一個小小的禁軍都押衙,短短數年間便升為宣徽南院使、兼樞密副使。
而且他的女兒還是歷史上宋太宗的第三任皇后,即明德皇后李氏。
不過相比於李處耘本人,其子或許更為後世所熟知,正是那位被稱為“北宋抗遼第一名將”的李繼隆,也是在雍熙北伐中唯一一個帶著軍隊安全撤退的將領。
果不其然,向訓輕叩案几道:“折節帥所舉薦之人名喚李處耘,乃是其府州舊部,早年間便追隨其門下。”
他將目光轉向王樸,詢問道:“王公素來知悉內外諸事,不知可曾對此人有了解?”
王樸思考片刻,微微頷首道:“這人我倒是有些印象……在廣順初年,折從阮的外甥曾來東京告發那李處耘有罪,太祖便將其貶為宜祿鎮將。但沒過多久,折從阮就上表為他求情昭雪,這才讓他重新隸屬折從阮軍中。”
向訓又道:“既然能被折公如此看重,就連病重都不忘舉薦,可見此人定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將此事附於送往淮南前線的奏報,一併讓陛下決斷。”
“留守之責,正在於為君分憂。”
王樸卻有不同意見,他直言不諱道:“陛下此刻專心於淮南前線的戰況,若這等小事仍需陛下親自思慮決斷,又何須交託我等留守的重任?”
向訓被嗆了這麼一句,倒也並不生氣,對於王樸的脾性,他自然心知肚明。
而對方話裡的意思也很明顯,皇帝臨走時賦予了幾人一定的處置權,不是太過重要的事無須讓皇帝操心,只管做出安排跟皇帝上報一聲就行。
他順勢問道:“王公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王樸道:“折從阮的上表肯定要送往淮南,但關於該怎麼安排他舉薦的人,我等也應給出意見讓陛下參閱。或擢入禁軍中效命,或調任邊鎮歷練,行與不行再由陛下定奪。”
李奕在一旁靜靜聽著,本來不準備多嘴。
畢竟向訓和王樸才是正副留守,他名義上只是暫代殿前司的軍務,順帶協助巡查京城內外防務和不法之事,以及給東京城的擴建工程幫忙。
這等人事安排還輪不到他插手。
然而這時王樸的視線卻投向了李奕,突然開口道:“李都使對禁軍的情況比我和向留守要熟知的多,又兼管著各地充任禁軍人員的安排和訓練。若是不把那李處耘調任邊鎮,而是直接擢入禁軍當值,不知是否妥當?”
這突如其來的詢問令李奕神色微動,他沒想到問題最終拋到了自己身上。
不過……李處耘倒是個值得拉攏的人物。
他思忖片刻,斟酌道:“依下官看來,禁軍中正缺這等熟悉西北軍務的將領,王公的提議並無不妥。”
王樸又道:“那以李都使之見,該授其何等職司為宜?”
“殿前左右都押衙倒是有空缺……”頓了一下,李奕解釋道:“左右都押衙與諸營指揮使相當,掌管值守宮室殿閣的差事。那李處耘乃是鎮衙將佐,授予太高的軍職難以服眾,但若低了又顯得不近人情……下官以為擢其為都押衙正合適。”
王樸聞言,捋須頷首:“李都使此議甚妥。既不違制,又可歷練其才幹。”
向訓當即也表示贊同,事情自然就這麼敲定。
王樸立馬取過筆墨,在奏章上添了幾行字跡。緊接著,他把奏章遞給向訓檢視,繼而又傳閱到李奕手中。
至於遠在虎牢關的韓通,一時半會兒肯定趕不回來,只能派人去通知他一聲。
等確認無誤之後,王樸喚來衙署官吏,吩咐道:“這份奏報今夜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淮南行在。”
窗外更鼓聲悠悠傳來,暮色已悄然籠罩皇城。
王樸整了整衣冠,起身拱手道:“府衙尚有積壓案牘待某處置,恕某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急促的腳步聲在官房內迴盪,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微風,將案頭燭火吹得搖曳不定。
待得腳步聲漸遠,李奕才收回目光,對向訓笑道:“王公行事還真是雷厲風行。”
向訓搖頭苦笑,壓低聲音道:“王公勤於職守,實乃股肱之臣。只是這性子……不瞞賢弟,為兄時常覺得,他才是正留守,我倒像個副職。”
想來是王樸不在場,讓向訓心裡輕鬆不少,加之他和李奕關係親近,眼下沒有外人在場,他倒是開起了玩笑。
“王公雖性烈,但處事公允。”李奕順著話頭道,“不過如向兄這般虛懷若谷,才是真正的宰輔氣度。”
向訓聞言大笑,指著李奕道:“賢弟這般奉承話,莫不是惦記著後日休沐,向為兄多討幾天方便?”
二人相視一笑,官房內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