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蔡元培親自帶著秦浩在北京城轉了一圈。清晨的衚衕裡飄著豆汁兒的酸香,黃包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與商販的吆喝交織成老北京獨有的晨曲。他們穿過正陽門時,蔡先生指著巍峨的城牆感慨:“這樓上的彈痕,還是庚子年八國聯軍留下的。“
秦浩仰頭望去,斑駁的磚石間果然嵌著幾處深坑,像被剜去的傷疤。
轉過天,他們來到紫禁城外。硃紅的宮牆在冬陽下泛著暗沉的光,護城河結著薄冰,幾個旗人打扮的老者蹲在牆角曬太陽。
蔡先生壓低聲音:“溥儀還住在養心殿,咱們只能繞到景山看看全景。“
登上萬春亭時,太和殿的金頂一陣西風捲著雪粒撲來,簷角銅鈴叮噹作響,恍若百年前早朝的佩玉相擊。
第三天清晨,國民政府會議廳前車馬如龍。秦浩跟著蔡元培踏進大門時,正撞見一群西裝革履的學者圍著一盞枝形吊燈高談闊論。留著八字鬍的錢玄同揮舞著最新一期《新青年》,嗓門壓過了廳內的嘈雜:“諸君!拉丁化才是漢字唯一的出路!“
一時響應者充斥著整個會場。
蔡先生替秦浩撣去肩上的雪沫,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子瀚此番若能駁倒他們,可堪比孔明舌戰群儒。”
秦浩笑了笑:“好在,我不是孤軍奮戰。”
說話間,一個穿中山裝的清瘦男子大步走來,呢料大衣下襬掃過鋥亮的皮鞋。
“仲申,好久不見,咦,這位看起來有些眼生啊?”
蔡元培驚喜地迎上去,隨後一左一右拉著二人的手相互介紹。
章太炎有些驚訝的打量著秦浩:“白先生竟然如此年輕,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你編寫的理科教材我看過了,條理清晰、脈絡完整,相較於許多西方強國教材也不遑多讓。”
“章先生這樣誇獎,實在是讓我無地自容,我也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了些整理的工作罷了。”
一旁的蔡先生看不下去了:“你們兩個就不要在這相互吹捧了,我腳都站麻了。”
“你啊……”
一陣笑鬧過後,三人先後落座。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教育部長蔣夢麟到來,簡單寒暄一番後,當即宣佈議題。
話音剛落,錢玄同便拍案而起:“欲使中國不亡,必須廢止孔學,欲廢孔學,不得不先廢漢文。欲驅除一般之幼稚的野蠻的頑固思想,尤不可不先廢漢文。“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會場的一片熱潮,魯迅與胡適帶頭鼓掌旗幟鮮明的支援他的言論。
胡適扶了扶金絲眼鏡站起來:“我補充個資料——美國人識字率是89%,而中國文盲率90%!難道不該用拉丁字母取代這些鬼畫符?“
坐在秦浩旁邊的章太炎直接站起身,他抓起桌上的《康熙字典》,嘩啦翻開:“諸位請看!‘仁’字從人從二,講的是人與人的相處之道;‘武’字止戈為武,暗含著中華民族的和平智慧!這些文字裡藏著的,是我們的處世哲學、生存智慧!”
他將字典重重砸在桌上,震得鋼筆跳起老高:“拉丁字母能寫出‘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能表達‘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
傅斯年突然冷笑:“少來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教育救國,你可知全國文盲有四萬萬?一個‘齉’字學三天,如何普及教育?”
他的質問引發滿堂嗡嗡聲。
蔡先生見章太炎有些頂不住火力,轉頭饒有興致的看向秦浩。
卻見秦浩在一張白紙上奮筆疾書,蔡先生正看得一頭霧水。
秦浩已經舉手,隨著教育部長在蔣夢麟的介紹,這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站起身。
“他就是白浩?”
“我看過他編寫的數理化教材,確實不錯,沒想到這麼年輕。”
秦浩挺直腰桿,將手裡的白紙展開:“剛剛胡先生說,要用拉丁字母代替漢字,那麼我想請胡先生幫我把這篇文章用拉丁字母翻譯一遍。”
起初胡適還信心滿滿,可當他接過白紙展開一看,額頭上的汗就下來了。
一旁的魯迅湊過來一看,臉色也是大變。
周圍的學者們見狀紛紛好奇的伸長脖子,想要看看,是什麼樣的文章把胡適給難住了。
胡適倒也坦然,苦笑著將白紙傳給周圍的人:“這文章,我翻譯不了。”
隨著白紙被越來越多人傳閱,眾人看向秦浩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白紙傳遞到章太炎手上時,先是愣了幾秒,隨後哈哈大笑:“子瀚,你這篇文章,必定流傳千古!”
秦浩並沒有沾沾自喜,而是衝著在場眾人抱拳拱手:“我承認漢字難學,但解決之道是改良,不是毀滅!”
他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日本推行假名時,為何不廢掉漢字?韓國諺文創制後,為何仍在史書上用漢字註腳?因為文字是文化的根基!”
“一旦拋棄漢字,就相當於拋棄我們中華民族的根。”
“我想問在做的每一位,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的國家重新站起來了,到時候子孫問我們:為什麼我們都這麼強大了,卻沒有自己的文字,到時,我們該如何回答?”
秦浩能夠理解這些有志青年們,在這個看不到希望在何方的年代,他們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不斷試錯,不斷改革。
可有些改革的代價是可以承受的,但有些改革的代價卻是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