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時辰前,白羊洞的夜色漸深,山風卻已挾帶了些細碎的雪粒,斜斜打在草堂的茅簷木板上,忽疾忽慢,單調且無趣。
而在山壁深處的那間趙青所留的密室中,在微弱的紅、藍色光流映照下,丁寧雙手輕按左右兩塊瑩白色的晶柱,以輸出的靈壓精準操控著中間一面半透明的晶屏,凝望其上顯示出的玄奧文字,心中思緒萬千。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氤氳、相蕩、勝負、屈伸之始。”
“……在地行絡,在天循脈,錯綜萬有,無往不利,皆氣之運也,其聚有遠近虛實,散有疏密顯隱,變化之客形爾……”
“逐氣顯從徑,躡虛踏影以定蹤;踐壓潛為勢,聚靈形勝蒸成雲,切變載長鋒……”
這赫然是夾雜於《天地正象概論》中,一篇跟趙青在天涼祖山所述“元氣地理學”主旨相近,卻更講究實際應用的功法篇章,或可稱之為“天脈劍”,與較常規的“地脈劍”對應,意境卻不知深邃了多少倍。
它摒棄了以調動元氣法則、劃出符線為主的,連通內外天地的直接手段,代之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推演,實現了間接賦能;
透過將元氣運作脈絡視作可拆解、可計算的龐大系統,以靈壓梯度為驅動之源,以天脈節點分流的自由渦導引力量,從而建立了一類全新的用劍出招技巧,在陣地戰與大規模破壞上具備獨一無二的優勢。
簡單的來說,就是可以在事先或戰鬥中生成利於己方的靈壓氣旋系統,時不時釋放吸聚來的能量,於友方處降下元氣直輸通道,於敵方處降下小型天劫、施加干擾。
“若是將此法用在劫獄上……對準大浮水牢……我的真元修為固然還差了三個大境,就算取巧,至少也得六境本命方可施為,不過,”丁寧心中暗想:“只是凝出引導性的符線,讓長孫淺雪借之發力,卻是無妨。”
一方構建招式,一方提供力量,以四境之識念,承載七境巔峰之真元,這等“奇思妙想”,世間任何人都會視為無稽之談。
可九死蠶的特性,恰恰能令其化作現實,隔著上百里召引天劫劈毀無數法陣。
如無意外,天脈劍初成之日,便是林煮酒獲救、巴山弟兄重聚之時。
好不容易自對經文的參悟中掙扎了出來,不再忘我入痴,他滿心歡喜地笑了幾笑,止住了繼續觀覽的念頭,雙手一觸即離。
晶屏漸漸黯淡了下來,複雜到難以想象的行氣圖譜、光軌演示亦隨之隱沒不見。
在那個人年少的時候,他肯定不會因為什麼別的雜事俗務,就中斷了心神沉浸的修行。
每一部上乘劍經都是異常的精采,是一道不可用言語描述的絕妙風景,在見證全新世界的同時,往往也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可丁寧卻不同,今天發生的事很多,也很重要,劍坪辯蘇秦、初識禁元鎖,梁聯發難被擊退、鄭白鳥林間殞亡,都是三言兩語無法說清的。
所以,更得按時回到梧桐巷的酒鋪,遵守約定,原原本本地跟人分享。
“時間差不多了,雖說換了快馬,可加了防護的車廂,速度仍快不起來……”
他輕聲自語:“但即便沒工夫盡數記下,光憑著已知的‘天脈’構想與框架,只需踏入六境本命,亦可提前掌握許多七境宗師的手段。”
同樣的宗師基礎能力,在丁寧的手上用出來,自然足以讓世間絕大多數七境都相形見絀。
故而,能否用得出來,就代表著戰力突破的新標識,堪為巴山劍首歸來的初步宣告。
這是天賦、眼界、底蘊上的徹底壓制。
然而,當面對趙青這諸多遺留中、似乎並不太突出的一份功訣時,丁寧卻越是深入研習,越發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宏大與超然。
只覺其間對於天地元氣的認知,彷彿站在雲端俯瞰山河,脈絡清晰,法則儼然。
她的思維方式,跟任何典籍記述中的大宗師都截然不同,有著難以描摹的強烈個人特徵,卻又根本無法道出其究竟、本源。
就像憑空渲染在天邊的雲霞,每一種色彩都是古今首次得見,偏偏又無比和諧自然。
就算是昔年的幽帝,那位似乎同樣深不可測、開創了不知多少種至強傳承的存在,畢竟也是根植於過往的修行發展,且更多透著的是古老蠻荒的霸道。
總體上來看,應該還是無數年來人族與異獸底蘊一朝爆發的結果,影中有跡。
“為什麼?”
“你為什麼會想出這樣的變化?是怎麼能想得到的?背後的思路是如何凝聚、成形的?”
“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麼想麼?能做得更完美嗎?你接下來又會怎麼選擇應對?”
多年以來,那個人就是靠著這種跟想象中的功法創作者反覆“對話”,如此簡單卻有效的方式,讀懂了無數今人、古人,走上了劍道的巔峰。
可如今,在趙青樹立起的這幾堵巨牆跟前,相同的手段,卻常常得到此路不通的反饋。
“或許……她並非此方天地之人?”丁寧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連自己都微微一驚。
可這個想法畢竟由來已久:來自於遙遠的域外生命星辰?或者,失落的歷史分支?
就像空間可被分割成一個個小天地,亦可縮萬里為咫尺,時間……是否也存在著類似的特徵?能夠被切割、被摺疊、被創造?
相傳超越九境之上的偉大生命,不僅可以破碎虛空,甚至還能破碎過去未來?這會是真的嗎?
更深的……丁寧搖搖頭,暫時想不出了。
不知趙青此次神秘消失,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者說,是否還會歸來?
一股強烈的不安與緊迫感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丁寧呼吸為之一窒。
不能留遺憾!絕不能!
他閉上眼,腦海中迅速掠過自己精心籌劃多年的復仇之路。
血仇深似海,敵人強如天。
原定的計劃,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需要時間,漫長的蟄伏與積累;需要運氣,在無數變數中覓得一線生機;更需要承受難以預料的巨大代價——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也可能是身邊僅存之人、昔日故交的安危。
更關鍵的是,這條路上,他註定無法隱藏,每一步都將暴露在已入八境的元武、在各方勢力冰冷審視的目光之下。四面皆殺機,處處是荊棘!
效率?速度?想兼顧太多,只是奢望。
無論如何,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在相對安全的陰影中積蓄力量,毫無隱患地發育。
所以……得報答。
在修行上,那個人最後雖已窺見了八境的風景,戰績也接近史上某些已知的八境,但終究沒來得及真正邁出那一步,無法對“師父”提供什麼有用的指點、多少實質的幫助。
識劍、習劍、悟劍、創劍……現在他所能做的,似乎也超不出自身過往的極限。
前世今生,記憶碎片翻湧。
也許……只有那篇疑似藏於幽朝太子所遺玉符中的《九死蠶》,以及劍冢某處遺址中殘留的、昔日劫掠得來的、屬於幽朝鼎盛時期的珍貴典籍——那些記載著術器、陣法的圖錄,配套的禁忌秘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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