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

第18章 正氣

一整個下午,他都沒有得到王家貴的訊息,他本來還有些疑惑,在這樣的時候,這青螺村的一村之長,會扮演個什麼樣的角色?

此刻聽了王家貴的話,他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果然就像牛二所報告的一模一樣:王家貴這個軟骨頭兩面派,為了賣好劉家,早溜去溪口鎮上通風報信了。

也不知道他在溪口究竟跟劉家人具體說了些什麼。

當然,這些統統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依據眼下的情形來看,不但自己“特派員”的身份被人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上午在圳口的“秉公執法”,也得到了各方面的認可,包括被執法的物件——溪口劉家的認可!

桌上閃閃發亮的小黃魚和那摞銀元,已經明白無誤地說明,那財大勢大、無法無天的溪口劉家,面對來自“南京國府“方面的壓力,終於還是心虛膽怯了,正準備花錢消災呢!

“晌午時,我、我給家人抓藥,是去了趟溪口鎮上,碰巧遇上了劉姑爺……劉姑爺問起我才說了兩句。不過,”王家貴目光躲閃,臉上訕訕然,說著馬上又理直氣壯起來,“不過我可沒說對咱們村裡不利的話……”

“好呀,你王家貴倒真出息了。身為青螺村保長,竟然吃裡扒外,去和他劉家串串通通?哈,你對那劉家畏懼三分,曉不曉得本特派員,也最痛恨牆頭草、兩面派呀?”謝宇鉦冷哼一聲,目光霍霍,直射王家貴臉上,斥道。

“冤、冤枉啊,特派員,”見謝宇鉦勃然作色,王家貴慌忙道,“我是真的去抓藥,不信你問問清華少爺。”說著,他求援似地看向陳清華。

“王、謝兄……特派員,我那姑爺現就在後院,家父家母陪著說話呢。我已經兩頭求證過了,都弄清楚了,王保長是去過劉家,但他可不僅僅是去報信,反而借你的名頭,大大嚇唬了我那姑爺一下……說特派員是我同學,直接斷了他們的其他心思。當然,這是我陳清華高攀了,我哪有幸能跟特派員一起求學呢?!”

“啊?”謝宇鉦一聽,心裡倏地一片雪亮,他簡直樂壞了,想不到呀想不到,方方面面的配合居然這麼天衣無縫。哈,眾人拾柴火焰高,這一回玩得有點大,但結果還不錯興奮之餘,他突然想到了後世大米利見的大統領所謂的“極限施壓”……嗯,是不是可以趁熱打鐵、仿效一下呢?

他決定在劉家身上多擼點羊毛,反正他劉家的都是不義之財,何妨取來一用。

於是,正氣凜然的聲音再次在室內響起:

“清華少爺,王保長,‘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特派員雖是初來乍到,但從今天這劉大蟲的表現來看,他早就壞事做盡,就算我當場把他斃了,也絕對冤枉不了他。”

陳清華和王家貴兩人聞言,不由同時露出苦笑,就見身形挺拔、面容俊秀的年輕官兒慢慢踱著方步,中氣十足地慢慢宣告著,對,就是宣告:

“正所謂‘管中窺豹’,從這劉大蟲身上,也可以看出那溪口劉家,雖然也出了幾個官員,但這家風卻很有些問題。嘿嘿,試想,這財大氣粗的劉家,就只出了一個劉大蟲麼?我看只怕未必。山高皇帝遠,劉家作為這大山裡的一方豪紳,到底還有沒有其他劣跡呢,比如說欺壓良善、巧取豪奪……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劉家到底有沒有攤上血案?要知道人命關天……”

謝宇鉦一邊慢慢說著,一邊慢慢踱步來到窗邊,和陳清華站在一起。

閣樓外面,山野正醞釀著淡淡的暮色,遠處的山林嶺影開始有些兒模糊。

緊挨著閣樓的山上,有一條小溪從巨大的巖砦上倒掛下來,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流沖刷而下,碎瓊亂玉飛濺,落入下面一個小小的水潭。

潭中的水面上,倒映著黃昏時候的閣樓巖樹,顯得分外深幽。

“嗯,可惜……本特派員身負絕密使命,時間上也不允許我過多地關注這些旁枝末節。不然的話,我倒很有興趣查訪一下,看看這不可一世的劉大蟲,到底是出身在什麼樣的一個家庭?”

陳清華正被謝宇鉦一番高調噎得無話可說,聽到這裡,忽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連忙介面:

“特派員為國奔走,赤子之心拳拳,讓人佩服。只是,鄉下鑼鼓鄉下打,我陳清華雖也曾出國留學,算是個進步青年,但見識能力有限,很多時候為了做事,也不得不委屈求全。這劉大蟲,當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畢竟是我的親表弟,要是讓他因我而獲罪,我陳清華今後在這十里八鄉,就再也難以抬起頭來做人。”

“午間,聽謝特派員一席話,清華茅塞頓開。對於特派員說的‘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清華深受觸發。現下里,還請特派員看在我的薄面上,暫且饒過那劉大蟲……”

王家貴也不失時機地幫腔道:“日間見識了特派員的雷霆手段,我王家貴可算開了眼界啦。只是,特派員是大人物,是要辦大事的人,犯不著在這種小事上浪費了精神。哦,對了,我已打聽過了,近來有一股大匪幫,從贛南遷到了北面湯湖圩附近的山寨,估計特派員在山裡遭遇的,就是這股土匪。”

“王保長有心了。不過,管它是哪路神仙,既然都惹到我頭上來了,它就蹦躂不了多久。這剿匪一事,事關重大。所以,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從權。這一回我看在二人面上,暫且饒過了那劉大蟲,要是他還是不知悔改,繼續為非作歹,到頭來只怕誰也救不了他!”

謝宇鉦轉回身來,目光炯炯:

“清華少爺,王保長,你們聽好了,我要他劉家再出一筆錢,對日間受傷的村民們進行救治撫卹;另外,今後不得再以任何藉口干擾這遠遠近近包括但不限於青螺村興修水利,開圳開田;也不得再欺壓其他良善百姓……嗯,不日將有一支直屬於國府的部隊,要開到這山裡來剿匪。到時候,希望他劉家能出些錢糧,助助餉。嗯,就這些了……這裡頭但有一條不答應,我管教他劉家曉得什麼叫國法無情!”

聲音鏗鏘作響,擲地有聲。

看著那年輕得令人嫉妒的面容上正氣凜然,令人不敢逼視,王家貴不由低下頭來。同時,他又被這震聾發聵的聲音震得心裡噗通一聲,汗水從油光鋥亮的腦門上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今兒下午,這方圓百里響噹噹的劉家二爺劉可鈞,對王家貴可謂感恩戴德,極盡奉承之能事。

這讓王家貴心裡說不出的受用:什麼時候,哪個聽說過這方圓百里響噹噹的劉家,對人這樣低聲下氣過呀。

剛才來這閣樓上之前,劉可鈞又私下裡塞了一封大洋,再三央求,請他盡力幫襯,回頭定有所報云云。這就更讓王家貴忘乎所以了。

也就到了現在,他才清醒地認識到,這劉可鈞之所以肯如此地降尊紆貴,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緣故呀。

現下好了。

眼見事情終於大告成功,圓滿結束。王家貴也鬆了一口氣,正要說上兩句場面話,然後順理成章地請謝宇鉦移步客廳,去參加晚宴。

不料就在這時,眼前特派員突然話風一轉,拖長聲調,冷冷地看了過來:“王保長,這劉家的事說完了。現下,是不是該說說你的事了!”

“我、我的事?”王家貴腦門嗡的一聲響,抬頭就見年輕的特派員臉上像籠著一層霜,眼神犀利得像刀鋒,他一顆心遽然下沉,兩條腿兒也情不自禁地就想打彎,但總算還有一絲靈醒,及時控制住了。

回過神來,王家貴心裡不由又驚又怒:你娘喲,這人都還沒轉臉呢,就一下子將矛頭對上自己人來啦。年輕人,要不要這麼狠辣呀?人老成精的王家貴,剛見識了謝宇鉦的巧言令色,自然也曉得他所為何來。

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他發現自己面對這樣的公然勒索,竟然毫無應對辦法。

王家貴一下子深覺不妙。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窖裡的那點銀子,心疼起來。唉,這麼些年,就靠這個送點兒禮,那個給點兒孝敬,外加上自己勤快,經常抓抓壯丁拉拉夫子,好不容易才積攢下這點銀元……容易嗎我,同樣是幹保長,隔壁村那打雕眼,這兩年又是買田又是買地的。聽人說,春上時他還買了一匹馬兒當坐騎……唉,這人比人得跪,貨比貨得扔。

誰讓自己運道不好呢,攤上了眼前這個煞星,年紀輕輕,卻已如此心狠手辣……唉,看來,今兒自己不出點兒血,怕是過不了這個坎了。

王家貴決定主動出擊,舍卒保車。

“特、特派員,我今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村,為了幫清華少爺,幫特派員圓滿解決這件事兒,有、有點兒小錯,還望見諒呀!”

“當然囉,這一回特派員幫了我們村這麼大忙,我王家貴作為一村之長,說什麼也要有所表示,不然,就特派員不見怪,村人也怕是放我不過呀,是吧,哈哈。”

王家貴強作鎮定,用的還是屢試不爽的老套路,未語先笑。套路雖老,見效就好。他一邊說,還一邊將求援的眼神,投向陳清華主僕,心裡不住地央求道:清華少爺,阿福哥,大家鄉里鄉親,在這骨節眼上,還請幫襯一二呀。

但一直站在窗邊的陳清華,對此毫不理會,不知在想些什麼。倒是侍立在旁邊的阿福,及時地開口幫襯了:

“喲,還是保長有心,保長,你怕還不曉得,我們特派員很快就要走了。你說,我們村是不是得送一件兒禮物,意思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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