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名大修齊齊拱手行禮,聲線裡帶著難掩的疲憊與鬆快:
“多謝前輩!”
話音落下,眾人各展遁術,紛紛離去,各自返回洞府安心調息,恢復元氣。
只是這百餘人中,既有一宗之主、一方霸王,亦有頂尖大教的門人弟子。
是以地位尊崇如“雞首”者,回去便能徑直歇下;而身份稍遜的“鳳尾”之流,卻還得先去拜會各家長輩,覆命交差。
幾大頂尖教派中,勢力最盛的那一家,回去後卻發生了一段小小插曲。
該教此番參與值守的門人返回後,隱於祖師堂高掛畫卷中的老祖先是溫言寬慰了幾句,又賜下療傷法寶與凝神丹藥,隨即目光落在唯一的女子身上,緩聲道:
“幾位師侄先回去歇息吧,多日勞苦,想必已是乏了。臨兒,你留下——為師也有些時日沒與你好好說話了。”
幾位年紀不一的修士紛紛躬身告辭。唯有那年輕女子嘟著嘴,帶著幾分嬌嗔說道:
“師尊,人家也累了,想回去歇著嘛!”
往日裡,她這般撒嬌向來無往不利,縱是天大的事,師尊也總會順著她的心意。
可今日,她卻只聽見一聲輕嘆,帶著不容置喙的鄭重:
“哎,這一回不行。臨兒,你得好好聽為師說。”
女子臉色驟然一變——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師尊,臨兒聽著。”
她當即斂去所有嬌態,正襟危坐,心頭卻飛速轉著念頭:究竟是何等大事,能讓師尊如此反常?
隱於畫卷中的老者語氣愈發凝重,且帶著幾分難掩的愁苦:
“神廟那邊,你往後就別再去了。回去之後,你便對外說心有所悟,需閉關潛修,暫且避開此事。”
女子聞言,當即悚然一驚,失聲問道:
“師尊!大世根基已然提前撬動,神廟那邊明明該是穩中向好,怎麼反倒要弟子避開?”
先前去神廟壓陣,分明是看不到希望的“自損之舉”。
她身為師尊的親傳弟子,他們一家又是此番大事的攢局人之一。便是主動身先士卒去了神廟值守。
也正因她這般人都帶了頭,其他各家才無半句怨言,紛紛派人輪替接力。
可大夥兒熬了這麼久,如今去神廟值守,分明是能實打實“撈功績”的好事!怎麼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師尊反倒不讓她去了?
猶豫片刻後,她小心問道:
“師尊,難道那位不在神廟之中?”
話音出口時,尾音幾乎都在發顫。這三年裡,他們這方天地的人,為了神廟裡的存在,不知耗了多少心血,又不知折了多少同道的性命。
若是到最後發現,這一切竟是場空歡喜的烏龍,那先前所有的犧牲,豈不成了笑話?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攥著衣角,等師尊的答覆。
畫卷裡的老者聞言,嘴角的苦笑卻擰得更緊:
“在,自然是在的。老夫一人或許會看走眼,可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神廟,總不會都錯。”
這話非但沒讓女子安心,反倒讓她的困惑更甚,滿心不解地追問:
“那師尊,您為何還要弟子避開?如今正是該沾功績的時候.”
老者這才重重嘆了口氣,語氣裡摻著幾分無奈與自嘲:
“此前我等困於天憲,難以動彈,如今雖然還是出不去,可好歹能往外面動動胳膊腿了。”
“可也正因如此,才讓我驚覺,我們究竟做了一件何等的蠢事!”
女子剛要張口追問“蠢事”究竟指什麼,老者的聲音已先一步響起,內裡滿是悵然與悔意:
“神廟裡的那位,的確在。可她如今.是人性盡失,神性盡顯啊!”
“師尊,我、我還是不太明白。”女子聽得怔怔的,眼神裡滿是茫然,“雖說這和咱們最開始預估的不一樣,可只要那位真的在裡面被困著,咱們救她出來,不還是和原先盤算的一樣嗎?”
“你還沒明白嗎?關鍵就在這‘人性’二字啊!”老者的聲音陡然一沉,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急切。
“神祇之所以是神祇,而非冷冰冰的天地大道,不正是因為祂們得了人性、生了人心嗎?有了喜惡,有了情義,有了哪怕一絲‘念及舊情’的柔軟,才不會像天道那樣,只認因果、只論利弊,半分人情都不講!”
他頓了頓,將先前的盤算和盤托出,語氣裡還留著幾分往日的期許:
“先前咱們心心念唸的,是隻要能破開天憲、鑿開封印,把那位從裡面救出來,不管怎樣,她都得承咱們這份捨命相幫的恩情——到時候,祂自然會拉著咱們一起登雲入天,共享大世機緣!”
“可現在”
沒了人性,只有神性的大神,那和天地大道還有什麼區別?
不,是比那個還過分。
畢竟饒是天地大道,也始終是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也就是說,就算是公認的不講情理的老天爺,其實都是藏著幾分慈愛給世間萬物的。
可這兒這位.
她是連一絲人性的餘溫都尋不到啊!
到時候救了出來,不念他們的好都是最輕的了。萬一覺得那裡不對,給直接全打死了,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誰也說不清,只剩神性的大神,究竟會循著怎樣的規矩行事?
女子聽得渾身一寒,徹底傻在了原地:“啊?!那、那師尊,咱們為何還不停手?”
話剛出口,她猛地回過神來,隨即眼角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哪裡是不想停,是根本停不了了!
三年前若知道是這般結局,自然能乾脆利落地停下;便是一年前醒悟,咬牙止損也還來得及。可如今早已回不了頭了!
這三年裡,多少同道把性命拋在了神廟外,多少宗門壓箱底的寶物成了陣眼的祭品?
哪兒早就成了一場只能贏不能輸的生死局了!
現在說是個笑話,要停下來,怕是他們這幾個攢局之人會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只能繼續。
可之後,該怎麼辦呢?這麼拖下去,早晚會被發現的。
“師尊,我們之後究竟該怎麼辦?”
對此,老者長長一嘆後,繼而聲色漸冷:
“無論是隻有人性,還是隻有神性,都是天地不容之異類。因為此等存在,太過強橫,又難以預測行事。”
“所以,為師斷定,真正開始鑿封之時,必然會引來聞所未聞的兇悍天劫。到那時”
女子聽的渾身發顫,繼而道了一句:
“師尊,那可都是陪了我們三年的同道啊!”
老者再無絲毫動搖,只餘一片冰冷:
“若能成功,為師自然不能忘記他們。可既然成不了,那隻要能保住山門,這個千古罵名,為師背了就是!”
女子喉頭艱難聳動,最後無力的跪伏在畫卷之前,求問道:
“師尊,真的沒辦法嗎?”
好不容易熬過大劫,又在神廟外有了三年苦守的情誼。
她真的不想走到這般地步。
看著自己這個和女兒沒什麼區別的徒兒。
老者亦是長嘆道:
“想要破局,自然只能是找回人性,可這人性藏在何處、如何找回,哪裡是我們能摸清的?”
“甚至說不準,早在當年那場掀翻天地的驚天大戰裡,就已經隨著祂的舊識、過往,一起煙消雲散,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了!”
說到此處,老者眼底掠過一絲悵然的希冀,忍不住低聲遐想:
“若是在這兒的只有人性,該多好啊!神性無情,人性有情。二者都是極端,但後者怕是真如這位的神位一樣,恰似一江春水般溫潤無邊啊!”
可說完,他便是搖頭道:
“你熄了這個心思吧,先不說能不能找到,就是找到了,那也定是被天憲死死盯著的!此等之事,絕非我們能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