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輪番執勤、訓練,修補盔甲,磨礪刀鋒,眼中雖然依舊帶著對未知的警惕,但緊繃的神經在漫長的相對平靜中略有鬆弛。
而壁壘外的世界,似乎印證了沈穆的猜測——也彷彿印證了那個深淵造物的謹慎或忌憚。
那曾經如心臟般脈動、甚至能凝聚虛影發起精神衝擊的核心區域,陷入了絕對的沉寂。
粘稠如墨、帶有深淵硫磺腐臭的黑霧,如同徹底龜縮了回去的毒蛇,牢牢盤踞在城市最中心的區域,再未向精靈之森的方向湧動過一分一毫。
彷彿壁壘上那巨大猙獰的裂口,以及裂口後方如林的新弩炮和沈穆冰冷的意志,形成了一道無形的警告線。
外圍,只有常規的灰霧瀰漫。
其間遊蕩的零星亡靈,如同失去蜂后的工蜂,數量稀少且行動遲緩。
大多數是腐爛的行屍和低階骷髏兵,偶爾有一兩隻黑骨骷髏漫無目的地遊蕩,但也很快被壁壘巡邏隊或暗處的木精靈哨兵輕易點殺清除。
這片被反覆清剿過的區域,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被壓抑的荒涼。
彷彿那深淵之物在積蓄力量時,連外圍的防禦都懶得敷衍。
然而,正是這份過度的平靜,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沈穆和所有將領心頭。
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是窒息。
打破這份沉重寂靜的,並非預料中的黑霧大軍,而是撒出去的精靈尖兵。
一日傍晚,幾名風塵僕僕、身上還帶著灰霧殘留氣息的木精靈偵察兵,被緊急帶到了沈穆面前。
為首的精靈隊長卡萊博恩,這位經歷過多次血戰的老獵手,此時臉上卻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大人!有重大發現!”卡萊博恩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的喘息和難以理解的意味:“我們冒險接近了核心區的邊緣,雖然沒有深入黑霧範圍……但是我們發現了……戰鬥的痕跡!大規模的戰鬥!”
此言一出,指揮室內的氣氛瞬間凝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精靈隊長身上。
“繼續。”沈穆的聲音依舊冰冷,但鐵灰色的眼眸中銳光一閃。
“是……是黑霧與灰霧!”卡萊博恩深深吸了口氣,彷彿在平復那震撼的畫面:“就在那座被黑霧完全吞噬的區域外圍!我們親眼目睹了被深淵腐化的骸骨怪物與未被侵蝕的黑鐵骸骨衛隊在激烈的廝殺!深淵的氣息與純粹的死亡之力在碰撞、湮滅!雙方都悍不畏死,死傷慘重!那種景象……簡直像是……像是……”
他說到這裡,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場發生在亡靈老巢內部的詭異廝殺。
指揮室內一片死寂,只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疑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深淵造物驅使的爪牙,和隆城市本土的核心亡靈勢力……竟然內訌了?!
沈穆緩緩轉過身,再次望向西方核心區那片被黑霧隔絕的黑暗輪廓。
冰冷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極其冰寒的弧度。
堡壘似乎安全了。
沈穆站在最高點,俯視著卡萊博恩等一眾木精靈斥候帶血的皮甲和他們臉上尚未褪盡的驚駭。
精靈隊長清晰描述的核心區邊緣景象,如同一塊稜角分明的冰,投入了沈穆早已佈滿陰霾的思維之湖。
“內訌……深淵腐化與原生死靈……”沈穆低聲重複著卡萊博恩的描述,覆面盔下那鐵灰色的眸子銳利如刀,並非看向精靈,而是穿透了稀薄的霧氣,死死鎖定了西方那片死寂黑域。
之前的疑慮瞬間找到了支點。
那黑霧……那份反常的“枯萎”感……那核心蟄伏的沉寂……
這絕非深淵力量與亡靈力量的和諧共生,更不是簡單的融合。
卡萊博恩帶回的資訊——深淵催生的怪物與純粹死亡之力的黑鐵骸骨慘烈廝殺——揭示了更深層次的、更為殘酷的真相。
“萊戈拉斯。”沈穆的聲音冰冷依舊,卻帶著一種洞察本質後的穿透力,“你們帶回的……不只是戰場殘骸的氣息吧?”他微微抬手,示意精靈隊長交付出更深的東西。
卡萊博恩毫不猶豫地從貼身皮囊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由特殊藤蔓和古樹葉片編織的容器,容器內壁凝結著灰黑色的霜晶。
他小心翼翼地開啟,一股遠比戰場殘留更為濃郁、更為矛盾的混合氣息逸散出來。
刺骨的亡靈死寒,彷彿要將靈魂凍結。
令人窒息的深淵腐臭,帶著硫磺與腐肉的腥甜,直衝腦髓,欲要勾起心底最原始的暴虐與毀滅欲。
這兩種氣息並非水乳交融,而是如同兩條劇毒的蛇互相絞殺、噬咬,在微觀層面上迸發出令人心悸的能量亂流,那細微的滋滋聲彷彿連空間都在呻吟。
沈穆閉上眼睛,磅礴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延伸入那容器之中。
這一次,感知不再模糊。
他清晰地“看”到了。
那看似同一的黑霧,本質上並非渾然一體的造物。它更像是一塊浸透了不同汙血的骯髒破布。
其中最為活躍、最為貪婪、不斷吞噬周邊灰霧能量的主體,正是一種他曾在虛影爆炸中感受過的、精純到令人心悸的深淵魔能。
它充滿了混亂、掠奪和毀滅的意志,其力量層級遠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深淵存在投影,幾乎接近某種……原生本源的氣息。
而與其糾纏、被其強行裹挾的,才是隆城這片土地原本的死亡規則之力——冰冷、沉靜、帶著亡靈特有的秩序化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