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懷英,你欲何為!”“狄右丞,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在被響徹前朝的登聞鼓,所驚動和聚集起來,又自發來到乾元殿前玉階下,黑鴉鴉一片的朝臣、京官和屬吏當中,也有人形似歇斯底里,或是驚慌失措的大聲呵斥到。
“吾乃報效君上,略盡臣道爾。”一身淺紫綾袍,單梁進賢冠的狄懷英,不為所動的大聲回答道:同時用目光掃視這些,發出質疑和責難之人。其中既有東閣當值的北門學士元萬頃、範履冰等人,也有政事堂的堂後官苗神客等。
更有輪值六部諸司的侍郎蘇良嗣、李昭德;門下舍人傅遊藝……以及幾張他所熟悉的面孔。監察御史徐有功、殿中侍御使杜景儉,左拾遺房嗣業等,原本出自東宮的詹事府、左右春坊,卻與他所代表的新晉派,漸行漸遠的一干陪臣。
事實上,自從李泓五歲被立為太子,十二歲開始在宰相輔佐下監國,十七歲在諸多文學名師和陪臣的協助下,編撰了《瑤山》《玉彩》等多部著作。自然而讓的也在儲君身邊,根據出身背景和來歷形成了新舊不一的十幾個團體/派系。
但自從數年前,身為儲君的李泓,隨著身體的好轉,突然開始振作分發、大有作為;不但整合了東宮的官屬和陪臣,在輔佐監國的宰相支援下,開始以東宮的班底,推行一系列政略;這些依附儲君的團體/派系,自然而然發生了蛻變。
有些人跟不上變化逐漸落伍,最終被變相的淘汰;有些人則是理念不合,在東宮新政的推行過程中,主動以告病、家事之故辭任、請去;但也有一些人,資源或是不自願的,捲入了針對東宮的陰謀和算計,或被有司懲辦或死於非命。
而後,又有人不斷地主動加入或是被徵辟;又有人不斷的退出或是被淘汰。最終,能夠追隨這位年少儲君,走上登基踐祚的那一刻;已然僅剩最初的一小部分人了。而在李泓登基後的一系列施政之中,又有人出現政見、立場的差異。
乃至在某些人籍以東宮的渠道,水漲船高的步入朝堂之後;卻與最初秉持的理念和目標,逐漸的分道揚鑣、改弦更張的追逐其他;乃至為他人籠絡,或是變相的另投門戶,成為執政宰相、天后門下的追隨者,遂與東宮同僚隱隱對立。
分別出身前朝官宦世家的徐有功,源自京兆巨族城南杜氏的杜景儉,以及身為貞觀名相房玄齡後裔的房嗣業;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們也曾經代表了,東宮中的開國功臣/勳舊子弟,官宦世族、宰相世系、將門世家的內部群體利益。
然後,按照各自出身和部門重要程度,又分出崇文館/編修局為主的學士派;將門子弟、勳貴伴從居多的衛率派;專事經營東宮外屬產業的內坊派;早年由二聖支派和委任的元從派;乃至包括狄懷英在內,徵辟能臣幹吏組成的新選派。
而東宮中的這些派系,也是太子李泓登基踐祚之後,能夠迅速掌握朝堂,乃至控制住基本局面的最大憑仗。又在私下裡,形成了某種相互競爭,相互拉扯、相互滲透和轉化的局面。協助年輕的天子,與宰相、天后、世族進行博弈。
因此,已登基數載的大唐天子,也沿襲了東宮留下的諸多方略和對策。其中,就包括了一旦天子大內失聯,或是被人隔絕內外之下,身在外朝的臣屬、親信們,可以採納的多種應對方案。其中最高有限的信物,就是那枚再現的玉牌。
當然了,在沒有正式內旨頒下,也並非例行的大朝日;卻無故驚動並召叢集臣,進入前朝的行為;就算是他以大理寺卿身兼知尚書右丞,也是承當不起的巨大幹系;矯命的天大重罪,足以將他擁有的一切徹底剝奪,就此粉身碎骨。
但是,他是真正見證過,某種奇蹟和神異的存在;或者說,自從成為這位陛下看重的臣下,乃至是委以要任的親信之後;他就隱約知道了某種傳聞。從數年前開始,就縈繞在這位殿下身邊,關鍵時刻逢凶化吉、無往不利的祥瑞存在。
比如在長安監國時,突然而然死掉的刺客和盜匪;被破獲和查辦的貪官汙吏,及其憑空出現的營私舞弊罪證;待到了東都之後,又變成封嶽嵩山時,妄圖襲擊聖駕,卻被神風吹走的怪鳥;乃至在上陽宮覲見事件中,暢通無阻的門禁。
無不是在透露出某種,詭異莫名的無形存在和潛在影響;就在那個隱晦莫名的夜晚,他第一次見到了這枚玉牌;也作為善後的參與者,親眼所見多處宮門之中,滿地昏睡不醒的宿衛將士;他們雖然沒有喪失性命,卻在事後遠流邊疆。
而隨著登聞鼓聲的逐漸停滯,更多值守在乾元大殿附近的,左右金吾衛士、殿前諸仗班、勳衛、翎衛、策衛三府;也從宮闕中奔湧而出,按照某種慣性和反應,迅速佔滿了日常充當儀仗的位置;而大殿廊下的門窗也被內侍依次開啟。
頓時,就顯露出了空蕩蕩的大殿內裡,更有穿梭往來的宮人,在大殿內豎起了羽褓、苫蓋和長柄排扇;各處仙鶴、麒麟、走蛟、騰龍造型的燻爐中,也被點燃起嫋嫋的青煙。但是,金碧輝煌的交龍璧雕前,那張御座上卻是空空如也。
而這時,相繼命人敲響了景陽鍾和登聞鼓的狄懷英,也在指責、質問如潮的此起彼伏聲囂中;被相繼趕來的朝臣、京官們,團團圍住個水洩不通;同時還有人在大聲呼喚和詢問著“陛下何在!”“何以矯命?”“我等欲要面聖!”
就在狄懷英身邊的追隨者,在這一片聲討和斥責的浪潮中,相繼被人按倒、擒拿在,殿前和玉階上的最後一刻;就連他也在推搡中捱了好幾拳,貌冠都扯飛出去。突然間,聚集在殿前的人群,就像是迅速脫卻的海潮一般失去了聲息。
因為,一身冠冕飄飄的天子李泓,正從大殿上方憑空降下。就像是劈波逐浪一般,讓群情洶洶的人群,驟然在驚呼連聲中推搡和退卻著,露出一大片的空地;又隨著一名驚慌失手掉落畫戟的衛士,變成爭相惶恐拜服一地的連鎖反應。
而在遠處的燭龍門內,被來援宿衛衝到近前的最大一具抬輿,也被叫喊著“救駕”“護聖”的為首將領,冷不防用粗暴的手段掀翻、扯落帷幕;卻是露出了端坐其中的少女太平。只見她身穿著赭黃大衫,懷裡還抱著一隻米黃色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