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帷幕被掀翻的那一刻,少女太平也驚駭紛呈的看向對方,雖然那名軍將帶上鐵面兜,但還是被她給認了出來,那正是曾經出入宮中,卻隨著大姨(武順、小賀蘭)母女的橫死事件,被貶黜嶺南的母后外家魯國太夫人族人。
前些年才被恩旨宣召,禮部侍郎楊思玄之子,門蔭右武衛永寧府別將的楊令儀。之所以能夠被她記起來;還是因為新君登基之後,武氏宗親逐漸退出朝堂以厚祿貴養;遂令外家楊氏族人逐漸迴歸,變相填補其留下的空缺之故。
因此,在母后召集會親宴上,這位看起來孔武有力,卻一緊張就會說話結巴;在諸多文辭卓異的年輕子弟中,被襯托的大為失色,不免淪為一時笑料之故。只是,本該遵從本府防戍在外的他,此刻卻穿一身羽林健兒的纓盔甲服。
這一刻,早已過了不喑世事的天真年紀,也見聞和聽說過宮中種種秘聞、傳言的少女,突然就恍然大悟。然而就是這點微妙的表情變化,卻已被高度緊張的對方捕捉到;頓時像刺激到了什麼;只見他蠻橫粗暴一把抓住少女手臂。
眼眸中盡是兇橫決然,另手去摸腰間的短柄蒜瓣錘;而當場被捏的筋骨欲斷、吃痛不已,又竭力掙扎不得的少女太平;只來得及將手中米黃貓兒舉起丟出;同時淚眼婆娑的高喊出一句:“狸仙救我。”然後,就覺得肩膀一鬆。
就見淒厲嘶鳴和慘叫聲中,她的寵貓‘蜜兒’已飛撲在,疑似別將楊令儀的臉上,令其不由鬆手倒撞他人。而失去了控制的少女,則倒向抬輿另一頭,滾了兩滾落在地面上,卻毫不猶豫的抱頭蹲伏在地;竭盡全力的蜷縮成一團。
當即就有人去捉拿和拉扯,全力攀附在楊令儀面上的這隻抱臉貓;卻瞬間捉了一個空,扣在了楊令儀血粼粼的面龐上,不由發出更加慘烈的痛呼聲。這時,才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經抓破,從開裂處流淌出,一片渾濁的血水。
“別管他!快拿下……那位。”這時,一直隱藏在人群中的指使者,也不由著急亦然的叫喊道:“再搜尋聖駕所在,定然就在左近,逃不得遠去……”然而,聽到這個聲音的少女,卻是愈發的淚流滿面,倒願自己沒有聽見一般。
下一刻,這個哪怕壓低了聲調,卻依舊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就變調拉長成新的慘叫聲;“該死的……孽畜……我的鼻子!快來人,先弄死這小畜生……”緊接著,對方再度厲聲慘叫起來:“天殺的狗奴往哪打,都傷到我了!”
然而,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變成了另一個粗況的驚呼聲:“不好,郎官……郎官,被著孽畜害了!”“不好,孽畜又衝我來了,快攔住它!”“別管這畜生了,拿下小君要緊,這是雜們當下最大的憑仗。”“對!拿住她!”
“我的襠下寶貝嘞!”隨即說話之人,又此起彼伏的慘叫起來;“不好了,快撒手。”“東西要被扯掉了!”然後,有變成更多雜亂的驚呼聲:“妖孽!”“這是妖孽”“不行,長柄大器打不準,跟不上,換短刀、輕劍斬刺。”
“不行!也不行!”驚慌失措的聲音,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快換手牌夾擋!”“擋不住,又被它閃了。”“啊……我的甲冑被撓破了!”“救我,我的盔子被扯裂了!”……“小君?……小君到哪去了”然後又變成慘叫。
“妖怪!這妖怪越來越利害了!”“砍死你……砍死你,這孽畜”“不行……不行,我的劍都崩缺了。”“我的背……我的腰……被這畜生撕開了。”而就在這一片響徹一時的慘叫和驚呼、哀鳴聲中。少女太平卻躲進了抬輿下。
在緊貼著地面的狹窄縫隙中,她渾身顫顫著抱肩緊閉雙目;就像是回到了溫泉宮外郊野中,遇襲的那個夜晚一般。一個接一個的近從、內侍和宮人,慘死在她的面前;最後,她只能帶著滿身的擦傷,蜷縮在潮溼硬冷的樹窩裡。
看著主動為她引開賊人的玄霜,沒跑出多遠就被擊倒吐血,一聲不吭的撕開衣裳,折斷手腳時才發出低沉的慘叫,卻始終都未曾看她所在一眼;她從未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也未曾這般絕望的祈求,層所見過的漫天神佛奇蹟。
但所祈求的奇蹟還未降臨,她就被發現了;那一刻,她也見到了玄霜眼中的決然,那是拼死也會製造一個機會,讓她身為尊貴的帝統血脈,享盡二聖寵愛的天之嬌兒;不至於淪落賊人羞辱的絕路。但是當時她還是畏縮、遲疑了。
因此也浪費了這個機會……雖然,最後莫名得以路過的夜遊神相救,但是她已然無法安然面對,直到最後一刻還在周全自己的玄霜。最後還是那位知心得體的至交密友,讓她從這些陰靄中逐漸走出來;也堅強起來的面對這一切。
因此,她才執意解除了,玄霜的羈絆和後顧之慮,讓其轉而去侍奉這位至交;也變相迴避了她一直以來的某種尷尬和不虞。但是現在想起了,她其實並未從早年的陰靄中,完全走出來;可誰有能想到,在這禁宮中也有犯亂逆黨?
還穿上了宿衛的甲服,妄圖襲擊天子大兄的行駕?這是何等荒謬、怪誕的是非啊!但更神奇的是,她居然撞見了當初救命的狸仙,還像是一隻大貓叼小貓一般,被提舉在空中飛出老遠一段距離。這可是她生平前所未有的體驗。
滿心紛亂驚懼的少女努力回想著,與那隻狸仙相見時的點點滴滴;同時在心中禱唸著,關於它的種種傳聞和奇蹟。似乎這樣就能外在的威脅和紛亂,直到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囂,逐漸的遠去或是平復下來,這才慢慢睜開眼眸。
她其實已經隱隱有所後悔了,後悔之前一時衝動之下主動出頭;為了天子大兄的安危計,特地坐上這架天子的抬輿;充當某種替身和試探的手段。下一刻,一張扭曲而憤怒的面龐,突然就斜向橫倒在她的面前,惡狠狠的盯死她。
但還未等少女太平,忍不住咬著手尖叫出來;對方卻搶先發出了慘叫聲;卻是幾隻毛茸茸的爪子,像是猛虎撲食一般的狠抓在他頭臉上;深深扣入皮肉下的骨骼後,又豁然重重的提舉起來;在幾聲淒厲的嘶吼之後,再度墜下。
卻已然變成塵土飛揚的地面上,身體扭曲錯位的一團。而在逐漸遠去的雜亂腳步聲中,還隱隱傳來了口不擇言的求饒,或是胡言亂語的怪叫聲……最後,一隻皮毛蓬亂、沾滿汙漬,依稀還能看出米黃毛色的貓兒,擠入她的懷中。
活像是撒嬌一般,呼嚕嚕了幾聲,就緊貼在她的懷中,再也不動彈了;若不是隱約還有些許心跳和呼吸起伏,少女太平幾乎要以為它,就這麼死掉了,而再度留下了一抹心疼的淚水來。然而,當她抱著軟綿綿的貓兒,爬出來後。
卻發現曾經阻擋聖駕前行的燭龍門,突然就自外而內的開啟了;隨之而來是成群奔走而出的披掛甲士。只是,與常見北門屯軍或是南衙宿衛不同,在這些甲士胸口和肩膀上,不是常見的虎、瑞馬、獬豸、對鷹、豹、白澤、辟邪等標識。
而是一隻團成圓形的狸奴/貓型。昔日經常出入東宮,甚至時不時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少女,頓時就認出來了。這赫然是昔日被養在東宮,由許多軍中遺孤,所組成的少年儀衛;在大兄登基後授予專門的軍號——叱撥衛,繼續值守東宮內。
而後,在前朝聚集起的文物群臣,還有諸多仗班、南衙衛士、殿中將校的簇擁之下;乘上一架大抬輿的天子李泓,以前所未有的複雜神情和異常氣色,對著被找來的少女太平,伸出了手掌道:“月輪,可願與我去往上陽宮探明究竟?”
下一刻,滿臉驚魂未定與默然的少女,突然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笑容:“那聖人大兄,可否讓臣妹,先抱著狸仙,一同前往。”天子李泓聞言一個錯愕,遂就露出溫和的無奈之色:“太平,這就需得,狸奴先生的准許,方可行事。”
話音方落,一個毛茸茸的身影,就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同時按著她的腦袋下令道:“備用坐騎3號,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