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除夕,是一年中最後的祭日,也是團聚慶祝的節日。光和五年最後一天的太陽,照著覆雪的東阿縣城頭,曬得人暖洋洋的。
“噼裡啪!噼裡啪!…”
縣城中不斷有爆竹聲響起,那是大戶富商們的慶祝,把竹節放在珍貴的柴火中燃燒,驅趕一年中的邪祟。而像這樣大疫的年頭,無論是大族還是小民,最希望驅逐的邪祟,自然就是“疫鬼”了!
眼下,在縣城外城南里許,就有一片熱鬧的草頭市集,進行著平民們也能參與的驅邪儀式,“大儺戲”。成百上千的鄉民,此時都聚在這裡,目不轉睛,時而歡呼時而驚叫。
而在鄉民後邊的土坡上,張承負也揹著獵弓,蹲在上面。他帶著一群沒戴黃巾的太平道徒,正看得津津有味。
“卜渠帥,這就是大儺嗎?”
“對!這就是大儺戲!‘日曆虛危,有墳墓四星之氣為厲鬼,隨強陰出以害人。’所以,得舉行‘大儺戲’,來除去各種邪祟惡鬼。”
“像是今年大疫,‘大儺戲’更是重中之重,縣裡年輕計程車族子弟都會參與扮演,來獲得鬼神的庇佑,讓可怕的‘疫鬼’遠離。”
東郡渠帥卜巳蹲坐在土坡上,腰間藏著環首刀,笑眯眯的,就像一個淳樸的老農。這樣的大儺戲,他已經見得多了,只是笑道。
“怎麼,承負,你從沒看過縣城的大儺戲?”
“沒!我一直都在鄉里,跟著大賢良師傳道賑濟,從沒在縣城裡待著過年。”
張承負專心致志,看著從沒見過的儺戲,神情很是放鬆。就好像接下來,破滅一家縣望世家的大族,並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一樣。
而看到這少年平靜的樣子,渠帥卜巳摸了摸下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種氣定神閒的氣度,難道真是一個鄉里出身的少年,能夠養出來的嗎?莫不是真像大賢良師暗示的一樣,這是天授…
“卜渠帥,程氏家族的兩個嫡子,都在這儺戲的隊伍裡嗎?”
“對!程立的兩個嫡子都在。一個歲數小些,叫程延,在童子隊伍裡。另一個已經成年,叫程武,在‘十二獸’裡。這種‘驅鬼庇佑’的名額,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安排上。至於具體是哪個,都戴著面具,卻看不出來。”
聞言,張承負饒有興趣,先看向童子們的隊伍。接著,他又去看驅邪巫師的“方相氏”,以及吃鬼的“十二獸”。
“鐺鐺咚咚嗵嗵!…”
二十四個東阿城中的童子少年,年歲在十二到十五歲左右,都穿著“赤幘皂制”,也就是紅帽黑衣。他們手裡搖動著驅邪的“鼗”,有點像撥浪鼓,一邊搖晃跳著,一邊用童聲唱道。
“歲末臘祭,大儺逐疫!請方相氏,請十二獸!…”
很快,隨著童子的唱聲,驅邪巫師“方相氏”就身披熊皮,身著黑衣紅袍,唱著、跳著起舞。他的頭上,戴著四隻金黃眼睛的面具,一手持盾、一手持戈,腳下踏著的,也是巫祭詭異的鬼步。
“招來!十二獸招來!驅邪避祟,吞吃疫鬼!”
“甲作食歹兇,目弗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
巫師“方相氏”聲音蒼涼古樸,唱的不是洛陽雅言,而是更為晦澀的周音。他像“刑天舞干鏚”一樣,誇張地舞動兵器,揮砍著看不見的鬼祟。
而在他身後,十二個戴著神獸面具的城中子弟,也一同張牙舞爪。他們恐嚇著著“十一種疫鬼”,作出吞食的動作,大聲唱道。
“我等十二神追惡兇!赫汝驅,拉汝幹.汝不急去,後者為糧!”
這就是恐嚇了,“疫鬼們”若是不趕緊逃走離開,就會被“十二獸”肢解吃盡,變成糧食。
聽到這樣的祭詞,張承負怔了怔,一時失神,只感到某種宿命的荒唐!
這十二獸吃疫鬼的“恐嚇”,到了十年後.就在這東郡之地,就是這程氏氏族引著曹軍,把數以萬計的鄉人,把這些看著儺戲歡呼的百姓.“呼!一飲一啄,這就是天意嗎?果然,蒼天已經死了…”
張承負神情幽幽,手按住了腰間的短刀,臉上也露出了莫名的笑。他笑著看著這場儺戲,看著方相氏唱完歌詞。然後,方相氏又舉著火把,帶著童子們與十二獸起舞,唱出新的祭詞來。
“東君在位兮歲將更,疫鬼魍魎兮無處藏。
左手執旌兮招神光,右手執戈兮掃不祥~~”
聽到這種祈願,周圍數千東阿縣的百姓,都一同笑著,高興大喊道。
“咄咄咄!走走走!東君驅疫鬼!邪祟走!…”
熱鬧的人群在城南外堵著,把一隊風塵僕僕、帶著兵器的郡國兵擋個正著。為首的郡兵都伯,似乎並不著急。他帶著兵卒看著儺戲,就站在土坡外不遠,聲音隱約飄來。
“嗯,是除夕歲祭的儺戲!眼下是請鬼神、驅邪祟的時候,我等不能衝撞。等散了儺戲再入城吧!…抓捕之前,還要先通知東阿縣的縣尉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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