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譁…”
冬雪化盡,“雨水”過了三候。曠野草木萌發,冬麥也返青生長。當第一道雷聲,就此響徹兗州的原野,蟄伏的蟲兒驚而出走,就到了“驚蟄”。.蟄,藏也。冬季蟄伏在巢穴中的,並不只有蟲類,還有熊、魚、蝙蝠和鼠。當然,也還有人。
兗州宦族與士族的爭鬥,化作春日的驚雷。這驚雷落到乘氏縣裡,原本蟄伏的豪強李氏,就不得不如受驚的野獸,從莊園老巢中冒了出來。而這一出動,現了形,卻是熊與鼠之間的野豬,成群結隊,壯實的很。
“駕!駕!…”
上百人的李氏隊伍,架著八輛沉甸甸的馬車,拉著一輛囚車,從乘氏縣外的莊園出,往南去往成武。這支隊伍最前面,打著青褐的三角旗,畫了兩道水紋。前者代表“部曲私兵”,後者則代表“大野澤李氏”。
在眼下,上到朝廷邊軍、洛陽禁軍,下到各世家豪強的隊伍,都鮮有打一個方形大旗,上面寫上將領姓氏的。一來是識字率不高,寫的字,士卒們分不清楚。二來公然把“姓”寫在軍旗上,太過張揚跋扈,明顯僭越了漢家法度。至少,在天下大亂前,還無哪一家敢這麼做。
“譁~譁!”
三角旗嘩嘩作響,這幾日的風有點大,晚上還有旱雷,讓人難以入睡。李氏家主李乾親自騎著一匹大馬,披甲帶刀,走著隊伍的前列。
李乾四十左右,容貌冷硬粗獷,細眼非常凌厲。雖然難掩疲憊之色,但他騎馬環顧,看著周圍的自家部曲精銳,猶自生出慷慨與豪情。
這一百精銳各個身著皮甲、挎著鐵刀,行動時行列肅然、軍容齊整。他們可都是能託付生死的李氏骨幹,完全以家族子弟為主!
“阿父!這兗州的世家大族,又有幾家,能像我們一樣,拿出這樣一支家族的精兵骨幹?而有這一百精兵在手,哪怕是三百郡國兵圍攻,也能護父親周全,殺出重圍!”
一名束髮青年策馬上前,不過十七八歲,顯出英銳勇武,正是李乾的嫡子李整。他親自舉著三角旗,看著家族私兵們整肅的佇列,又看了看那八輛大車的財物,忍不住對李乾道。
“阿父!這宦族段氏,實在欺人太甚!我李氏要是起兵,上千莊客丁壯俱起,無需兩日,就能打到他段氏門口!然後,一日!一日就能破了他莊子,把那為非作歹的閹人揪出來。我看這漢室天下,也沒有幾個年頭了,到處都在傳大漢要亡…”
“豎子!閉嘴!你這說的,都是什麼悖逆胡話?!真是荒悖!無狀!”
聽到兒子的混話,李乾勃然變色。他抽出馬鞭,就往李整的身上抽,真是實打實的抽!而李整猝不及防,悶頭捱了兩下,吃痛之下,喊出聲來。
“阿父莫打!莫打!孩兒沒說什麼胡話,說的是心裡話!這大漢的世道,宦官耀武揚威,欺凌我等良善…呃!!”
“還敢胡言!!”
當著一眾家族子弟的面,李乾又狠抽了兩下,才暗暗鬆了力氣。這一輪鞭打,只是打得李整連連喊疼,倒是沒留下傷來。
這抽自己的兒子,能和抽那些犯事的佃戶莊客、鬧騰的土賊刁民比嗎?前者只是警告,後者則是要活活打死的!“知道疼了嗎?!等到了段氏莊園,你千萬恭敬低頭,閉緊了嘴,不許胡言開口!否則,就是害了我李氏一族!”
李乾厲聲訓斥,看著悶聲不語、猶自不服的嫡子,不得不壓低聲音,繼續道。
“你個蠢貨!我李氏再能聚眾,拉出千把人來,又能怎麼樣?段氏往成武縣一躲,三百郡國兵動員城中丁壯守城,一千人能打下來嗎?而就是破了這段氏莊園,打下成武縣,又有什麼用?你還能單槍匹馬,殺到洛陽去嗎?”
“一旦我們被逼著動手,背上個逆賊的名號,那就得面臨朝廷大軍的討伐!無需數千上萬人的大軍,甚至只需一個校尉,帶一部八百人來此…強弓硬弩、鐵甲長矛,就能輕易平滅掉我等,滅我李氏三代人攢下的家業!”
“這天下十三州,百郡上千縣,我們這樣的豪強數不勝數!你信那什麼鄉間巫士,說什麼漢室將亡?我可只看到朝廷大軍西伐西羌,南討南夷,北邊和胡人打的不可開交!朝廷的威嚴,十常侍的威風,又怎是我等敢觸犯的?你以為,自己是名滿天下的名士黨人嗎?”
“就像這大族段氏,段使君高坐洛陽朝堂,族中公開買官賣官、花錢洗罪,兗州哪家不送錢上門!他們能一筆勾掉我們過往的罪責,就也能一筆給我們,安上新的大罪!”
“就像那程氏,明明是縣中的世家大族,那家主也素有名望,卻連逃都沒逃掉。最後一番逼供審訊,程氏直接背上了謀逆大罪,男丁盡數問斬,腦袋都懸掛在城門上…”
“整兒,難道你也想我李氏數百族人,都落到個這樣的下場嗎?!”
“.”
聽了這番切實的訓斥,青年李整的臉上青了又白,一時沒了聲,連手中的三角旗都垂了下來。好一會後,他才低著頭,收起了見識短淺的狂妄,壓下了憎恨段氏的怒火,小聲道。
“阿父,孩兒明白了!到了段氏莊園,孩兒會好生低頭的。”
“嗯!哎!”
李乾注視了嫡子片刻,又嘆了口氣。眾人就這樣沉悶的往南走,馬車囚車吱呀作響。而如此行出半日,前方探路的兩名斥候,忽然急匆匆的奔回,迫切道。
“家主!家主!前面出現了一支馬隊!足足有近三十騎!”
“什麼?三十騎的馬隊?這濟陰郡裡,有那家大族,能一口氣拿出三十騎來?難道是?…駕!”
李乾皺起眉頭,親自駕著馬,在最前面偵查哨探。只見前方兩裡外,確有一隻停下的馬隊,正遠遠往這邊注目。他小心翼翼,帶著僅有的三騎靠近,做好了隨時撤退的準備,大喊道。
“前方騎從,爾等旌旗何族?奉何人之命至此?”
“吾等奉使君之命至此,爾曹勿問,與汝等無關!”
遠遠看去,似乎是一個高大青年回的話。那青年手中,也舉著一面三角旗,卻是玄黑的諸侯旗,四周畫著雲紋,明顯比李氏的青褐旗尊崇的多。
“嗯?使君之命?世家大族的旗幟?”
李乾聽到對面的回話,又看到對方的黑色旗幟,瞳孔頓時一縮。他不敢再上前去,只是蹙起眉頭觀察眺望。這近三十騎中,各個都是披甲的高大壯漢,提著長矛一樣的鐵杖,帶著股兇悍的氣勢,很可能都見過血。
而這樣精銳的騎隊,在濟陰郡中,又有誰能拿出來,並且還派到這裡來盯著他們呢?“.”
一個答案浮上心頭,讓李乾的心先是一沉,然後又多出了幾分熱切。他看了看旁邊的李整,看著兒子變得緊張的神情,沉聲道。
“你看到了嗎?”
“阿父,我看到了。這是哪裡來的騎隊?”
“嗯,很可能是段氏的人馬,派來盯著我們。”
李乾沉吟了會,又吩咐道。
“不過,為父也拿不準。為防萬一,你去問問那個程延!他之前說,出城逃亡時遇到了段氏的馬隊截殺…你去好好問問細節!”
“是!阿父!”李整快馬奔回,不過數息,就奔到程延的囚車前。他抽出馬鞭,狠狠一抽木車,嚇得車裡的少年蜷縮成一團,恐懼的望了過來。而後,他厲聲喝罵,冷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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