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也是一樣!你還年輕,還有五十年的未來。雖然,幹大事不能惜身,但你平日行事,卻不能次次都奮不顧身。需記得,過剛則易折。太鋒利的刀刃,還不如鐵錘好使啊!做一把順勢而為的錘子,而不要做鋒利的刀。”
“洛陽之事,你老師猶豫不決,對元義的期望太高,投入的門徒也太多了!他沒對你說,但我覺得,元義雖然有慷慨之志,又是大師兄,卻少了你那份果決與鋒銳!他不是能幹成這種驚天殺伐的料子,也對那些黨人太過信任,最終怕是哎!這件事,本就該想盡辦法,能為則為,不能為則及時抽身的罷了,罷了,你且回去吧!”
張寶耐心吩咐了許久,到了最後,卻嘆息一聲,沒有說完。他最後用力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就讓張承負退下。橘紅的火光,映照著他那張濃眉大眼、剛毅豪氣的老臉,與張角很像很像,卻又並不相同。
而張承負退到門外,對這位師叔伏地行了個稽禮,才心緒起伏的告別。
“洛陽之事,師兄與黨人合作,刺殺皇帝這件大事,毫無疑問,真正關係到我黃巾起義的大局!而我是否,要如飛蛾撲火,冒死投入其中呢?”
張承負佇立在祠廟的院中,看著天空明亮的月色,靜靜凝望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閉上眼睛,握緊腰間的精鐵短刀,就這樣閉目往下榻的通鋪去了。而他哪怕閉著眼睛,按照記憶中行走的腳步,卻始終絲毫不亂、輕不可聞,直到合衣躺在了草床上,都沒有驚動屋中的其他弟子與門徒“卜渠帥!範渠帥!張渠帥!管渠帥!今日一別,願各自珍重,來日再會!”
“諾!郎君也是一樣,願保重自身!”
第二日的離去,像是飛燕的匯聚與離開。張承負對一眾渠帥笑著告別,直到面對東阿令王度、大野澤彭鱨,才說了些親密的心裡話。
“王君,好好經營東阿縣,明年舉事之時,你那處可是東郡的關鍵所在!但拿下東阿縣後,你不要在那裡多呆,聚集門徒、取了武備糧草後,就儘快南下大野澤!只有大野澤周邊,才是能長久經營的根本!”
“諾!我曉得輕重!”
“彭兄,大野澤南邊的李氏莊園,成武縣中的佈置,你也要耐心經營!李氏的莊客佃戶,要儘可能的多多收納,講述太平黃天的道理,把他們變成我們的自己人!而一旦明年起事,你可要一舉奪下成武縣,迅速控制這處大野澤南的縣城才行!”
“好!唯郎君是從!”
三人親近的互相行禮,又依依不捨的聊了幾句,這才就此告別。而後,張承負走到于禁的身邊,看著這高大堅毅的泰山漢子,看著對方頭上戴著的黃巾,笑著道。
“文則!老師親自給你授了黃巾。這黃巾戴上,感覺如何?”
“嗯。挺好的!大賢良師說的很中肯。能為百姓做些什麼,是件積德的好事!而泰山百姓的窮苦困頓,也確實是官府所帶來的。於某雖然對其他地方的百姓,沒什麼感覺。但兗州之地,尤其是泰山鄉里若是於某能竭力做些什麼,卻是樂意之至,合乎心意的!”
于禁面色如石,說出的話也樸實誠懇,每一句都簡短有力。而他帶著的三十四個泰山眾,也正式加入到了大賢良師的隊伍中,作為更能戰鬥的護送力量。而張承負拍了拍這漢子的肩膀,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
有些人是先能“志同道合”,再共同經歷生死。而另外一些人,則是以義氣恩情相合,先經歷過生死後,才慢慢走向“同道”。而在當今之世,對太平道來說,前者的數量更少,後者其實才是主流.“噠噠噠!”
日升日落,太平道眾人牽著馬踏上西去的行途,告別了青兗的渠帥。東邊的泰山山脈遠去,大野澤從西南出現,而後變成東南。這一次,眾人從東平國去濟陰郡,繞著大野澤的北段西段,卻是遠遠繞開了段氏所在的成武縣。而後,一處浩蕩的澤湖,突然出現在西邊的天際,與東邊消失的大野澤隱隱相對,卻是到了“雷澤”。
“‘舜耕歷山,漁雷澤’。這裡可是舜率領部族,躬耕打魚的地方。”
大賢良師張角佇立在雷澤旁,看著開闊的湖水,笑著對張承負與高道奴道。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南下兗州,在雷澤邊借宿過。而這附近有一處伏羲廟,也是我曾經佈施符水、治病救人的地方。”
“伏羲廟?”
“對!傳說中,華胥在雷澤踩著了蛇跡,因此懷孕而生伏羲。伏羲演了八卦,不僅是三皇之一,也是我道門供奉的源流始祖之一,與黃帝等同。”
大賢良師張角笑了笑,捋了捋短髯,興致沖沖地向前走。他赤著雙腳,在澤邊的泥地裡,竟然走的比兩個弟子還快。
“走!且去看一看那伏羲廟的情形!那廟中的老道與我相熟,平日裡也自耕自種,頗擅長演繹卦象。且去且去,討些新鮮的蔬果來!”
張承負跟著後面,緊追著老師,足足行了三刻鐘,才看到一處很久很老的小廟。那澤畔的小廟,牆是用土坯壘成,歲久風剝雨蝕。廟門只剩下半扇,吱呀微啟著。而門樑上掛一塊古木匾,從右到左,斑駁可辨“伏羲先天之廟”六個古篆。這字跡嵌著歲月的斑點,也不知建了幾百年了。
“嗯?”
大賢良師張角剛剛入廟,就頓在了伏羲殿中。殿內供一尊伏羲像,盤膝而坐,眉目寬和,面色剝落處隱隱見木胎,手中刻著古篆的“易”字。然而,像前的供桌上,既無蘆葦束、也無什麼瓜果蔬菜,只有一個落滿灰塵的粗陶火盆。再認真看去,就見泥地的一角,散落著香灰與幾枚祭錢,擺成一個神秘的卦象,靜靜等待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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