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候,審配也回過神來。他上下打量著這背弓的“遊俠少年”,看了片刻,開口道。“你等是幽州遊俠,來我冀州何事?”
“天下災疫四起,鮮卑年年入寇。我等攜馬南下,是想尋一方門戶,求一份庇護…”
“你等想要投靠一方大族?求個庇護?”
“是!既然有幸得遇審君,自當請問一二!”
張承負神情謙和,又行了一禮,才恭敬問道。
“我等南下時,經過鉅鹿…聽聞有太平道賑濟醫治百姓,而太平道首大賢良師,以醫術道術聞名天下…不知這太平道,可否值得投奔?…”
“呵!投奔太平道?大賢良師張角?…”
聽了這話,審配的眼神瞬間凌厲。他冷著面孔,喝聲斥道。
“張角者,匹夫耳。他號令鬼神,假託神道,惑亂市井,敗壞教化。名為什麼‘大賢良師’,實為亂民之賊!”
“他以符水誑愚民,大言‘天命已去’,以妖言動飢眾。而所謂太平之名,不過遮掩篡逆之心!朝廷早有所察,遲早將此人收押問斬…爾等切莫自誤!”
“.”
聽了這一番話,張承負垂了垂眼睛,默然不語。而後,他臉上顯出疑惑,問道。
“審君,可我從幽州南下,確實看到太平道賑濟醫治百姓,而百姓都在說太平道的好話…聽說今年冀州先是大疫,又是大旱。朝廷並無賑濟,還不如這太平道門…這又作何解釋?”
聽見這種言論,審配眉頭緊鎖,心中對這少年的好感,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他冷冷看了對方片刻,厲聲道。
“天命有常,非群賊所可妄議。此乃太平道罪一。
賑濟有司,非徒眾所可擅行。此乃太平道罪二。
民生有常,以耕稼織績為本,以繳納稅賦為務。而抵抗朝廷,結社抗稅,此乃太平道罪三。
道不由經,術不立教。以鬼神之說,擅自聚眾,供奉淫祠。此乃太平道罪四…”
“有此四罪在身,所謂賑濟醫治百姓,不過是亂民亂政之徒!我漢家朝廷自有法度,治國以禮,養民以政,教化流行,然後上下有序,萬邦可安…”
“朝廷既有皇帝與諸公在上,地方有世家忠良牧民一方,又豈容一方士妖言惑眾、徒亂人心?你等要是投奔太平道,那頭懸城門的時候,將不會遠了!審某言盡於此!…”
聽到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訓斥,聽懂了士族們的治國邏輯,張承負低著頭,默然不語。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對方再是忠信,再有士族的忠貞美德,那也只是與士族有關,而與黔首小民無關!
在這些生而不同計程車族們看來,小民們的飢寒病死,不過是春夏秋冬的自然變化,是草木蛾蟻之屬,從來都是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朝廷與世家的穩固,是“國家禮法”,是“上下有序,萬邦可安”。
在這樣一套治國邏輯下,小民們必須安分於他們所處的位置,哪怕是受災受疫而死,也不可聚眾生亂、動搖國本。至於這大漢的國本,也從來不在小民的存亡上,而在朝廷高高在上的皇帝諸公,在各州郡縣的世家大族身上!
這大漢究竟是誰的天下?在士族們的心中,不問自知…
“多謝審君賜教!”
張承負低頭良久,再抬頭時,還是一張笑臉,只是平淡了許多。他又作了一揖,感謝這位直言不諱計程車人,讓他看到了更多計程車族內心。然後,他笑著問道。
“那除太平道外,審君可有其他投奔的去處推薦?比如各世家大族…”
“嗯…”
審配沉著臉,看了會這始終有禮有節的少年。好一會後,他才點評道。
“冀州之內,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都是禮義世家。兩者以敦儒重教,稱著海內。其門下賓客如雲,言行皆有法度。”
“渤海田氏,富甲一方。田氏有甲第倉粟,然不惟厚財,亦能禮賢下士。”
“而過了冀州,去黃河以南,自然首推汝南袁氏!袁氏累世高門,名德相襲,士望所歸。其家風高雅而不驕,清慎而能斷,為天下冠冕,世之望族無出其右!”
“這四家高門,你等若能投奔其中任何一家…便是得了教化,入了正途了!”
聞言,張承負認認真真,把這番評述記在心中。很明顯,這是此時士族人心的傾向,也是他很難獲得計程車族情報。他真心實意,對審配行了最後一禮,致歉道。
“審君,我等還有一事…”
“何事?”
“取君性命!”
說著,張承負面帶微笑,不過剎那功夫,就取下背後的獵弓。然後,隔著二十步的距離,他搭箭上弦,熟極而流,抬手對著滿臉驚訝的審配,就是凌厲一箭!“嗖!”
“啊!…”
這驚鴻的一箭,瞬間射破文士袍服,直入胸口,發出一聲“噗”響!緊接著,就聽到一聲慘叫,那人影捂著胸口,仰頭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