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太平道

第16章 廟中對

黃天的神牌供奉在祭壇上,不立雕塑,只是一塊木牌,上書“黃天”二字。祭壇前的香爐中,松香柏脂早已燃盡,卻並沒有補充,唯餘下一捧香灰。

祠廟內,大賢良師張角與小弟子張承負相對而坐。兩人都是麻衣赤腳,不戴冠冕,單是繫著一條黃巾。殿中一片沉肅,直到張角輕聲開口。

“承負,天齊廟這邊的賑災,已經快結束了。元義這兩天就會帶數百門徒去司隸洛陽,你和道奴可以和他一起,去鉅鹿的莊子。夏播得抓緊了,種粟也好,種豆也好,都不能誤了農時…”

“天下事,猶如田間耕種,都得看‘農時’。時候到了,該做的就得做。時候不到,就只能勉強,很可能顆粒無收。而哪怕種下種子,也得看天時地利人和,看老天下不下雨,看地上有沒有土肥,看人間有沒有鳥害蟲害…才能最終收穫!”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天地總是相應,這種地的學問很大,可一點都不比經書中的少。”

聽到師父張角的這一番教導,張承負默默思忖了片刻,才認真答道。

“老師,天時地利人和,都要等待,也離不開人為…大漢皇帝無道,天象頻繁示警,天時所向已經明確。而天時真正的大變,大漢朝廷的內亂廝殺,就在皇帝身死的那一刻!”

“皇帝荒淫放縱,耽於玩樂,不知守靜養生。他禍亂天下,德行有大虧,身體亦有大虧。他雖然看似壯年,卻不過一把快要燃盡的柴火。而我篤定,皇帝活不過七年,就會壯年而死!”

“!”

聽到這一句預言,大賢良師張角驀然抬頭,眼中精光灼灼。他緊緊注視著小弟子坦誠的眼睛,聲音中罕見的帶著急迫。

“太平黃天!皇帝還不到三十,如何會只活七年?承負,你如此篤定,莫不是…附魂時看到了‘天象’?此事事關重大,你可敢對黃天起誓?”

“黃天所見!老師,我以性命起誓,以皇帝的身體,哪怕沒有遭到刺殺,也絕然活不過七年!”

張承負舉手指天,無比凝重的起誓道。他知曉這個“天象預言”的分量,和它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靈帝劉宏在建寧元年(168年)登基,如今已經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他雖然荒淫,但操弄著宦官們的力量,打壓著高門的世家大族,穩穩把朝廷的皇權握在手中。

無論地方上世家如何兼併壯大,百姓如何流離身死,邊疆如何叛亂四起…只要靈帝還在,大漢的皇權就還在,大漢的武力就還在!皇權所指,十數萬全天下最精銳的大漢邊軍,就依然會依詔而行,如虎而進,無人能擋!而像是董卓這樣的邊將,只要靈帝一紙詔書,說下獄就下獄,說處死就能處死!

“老師,皇帝畢竟壯年,只要還活著一日,那大漢的官軍,都會聽從他的命令!而十多萬涼州、幷州、幽燕、交趾、司隸的官軍,如洪流般匯向一處,恐怕非人力所能擋…”

“官軍軍法嚴苛。這些官軍未曾接受過黃天之道,只會服從將領軍官的命令。而那些朝廷的將領們,他們對於求活起義的百姓,也絕不會手軟!哪怕有十萬百萬,也會屠盡了,首級壘砌成京觀。他們是不會拿出糧食錢財,來賑濟、救荒與安撫的!…”

說到這,張承負垂下眼睛,有什麼殘酷的血色記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他默然許久,低低嘆了口氣。

大漢帝國雖然步入末年,但武力真的還在。靈帝荒淫無道的同時,也窮兵黷武,徵發了大量的兵役,進行了一場又一場的邊疆戰爭。帝國戰車的車輪在停止之前,是有強大慣性的。而最先冒出來,試圖擋住它的人們,往往會被這最後的慣性,撞的粉身碎骨。

“太平黃天!老師,皇帝的壽數只剩下七年。而太子劉辯今年不過六歲,七年後也才是十三。如此年輕的新帝,絕不可能壓得住朝廷內宦官與士族的矛盾!…”

張承負眼神發散,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樣,把歷史的走向,第一次講給大賢良師。

“老師!只要能熬到七年後,等到皇帝身死,大漢朝廷內積累了數十年的矛盾,就會完全爆發!宦官們不會束手就擒的,他們的手中有少帝,也有武力。而士族更不可能妥協,再讓宦官把持新的皇帝,再繼續下去…”

“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激烈爭鬥下,只要有一方,發出外兵入京勤王的詔令…那漢室的權威,就會轟然墜入低谷!而大漢精銳的官軍們,就會為了宦官與士族的權力爭奪,互相內亂、互相廝殺起來!涼州、幷州的邊軍入京,幽燕、交趾的邊軍未必還會服從朝廷的調令…”

“到了那個時候,再發起整個天下三十六方的黃巾起義,局勢就會大有不同!至少我太平道經營十多年的冀州、豫州、青州,頃刻間就會變色…”

聽到張承負描述的那種未來,大賢良師張角微微仰頭,看向漆黑的殿頂。他似乎透過殿頂的阻礙,透過降臨的暮色,看到了真正的黃天之時!他就這樣望了許久,許久之後,輕輕一嘆。

“承負,若皇帝壽數,果真只剩七年。那天下事,就還有可為!只是…天時不僅是天數,是皇帝的壽命,還有氣候風雨。這大河兩岸的百萬百姓,又真的還能等七年嗎?前年的大疫,去年的水災,今年的大疫加旱災…天下失德,明年又會是什麼災禍?”

聽到這一句發自靈魂的詢問,張承負失了聲。他知道明年是什麼災禍,更知道後年是什麼災禍。因為黃巾起義之所以能如此跨州連郡、聲勢浩大,背景就是“三年大旱、人相食”,就是史書中記下的“河內人婦食夫,河南人夫食婦”!“老師,明年…是北方大旱。後年,還是大旱。有飛蝗起…”

張承負聲音乾澀,說出了這一句天象的“預言”。而大賢良師張角聽到這一句話,身體瞬間繃緊,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三年大旱?三年大旱?!”

“老師,或許我看到的天象,不一定準確…對,天象也會改變!或許一隻遙遠的蝴蝶,就能使天象完全變化,帶來雨水…”

“.”

祠廟中一片寂靜,師徒兩人僵硬坐著,就像兩塊石雕。他們都不是高坐廟堂上,無視小民哀哭的衣冠綬帶。他們也都明白,這“三年大旱”,對於黃河兩岸來說,究竟意味著多少萬人,多少百萬人的死亡!而指望腐朽的大漢朝廷賑濟救災,就像指望老虎割肉餵給羊,是絕無可能的。

許久之後,大賢良師張角才低下頭,嘆了口氣。他聲音疲憊而無力,但又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堅決。“承負,天下的百姓,等不了七年了。我太平道的百萬信徒,也活不了七年。若真是三年大旱,除了起兵之外,便再無其他的選擇。這就是道,道中有命,命定需行…無論是成是敗,無非就是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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