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廟的偏殿之中,太平道師徒眾人跪坐談論。香爐的青煙繚繞,天下事掀開一角。漢末天下計程車族豪傑,也第一次被張承負親耳聽聞,劃過數千年的滄桑。
“茂安師兄,渤海高氏可有什麼弓馬嫻熟、武藝出眾的子弟?”
“弓馬嫻熟、武藝出眾?…嗯,好像高氏確實有個厲害子弟,喚作高覽高元伯。年紀的話,大概也二十出頭。高氏好像在給他運作渤海郡中的官職,不過渤海郡士族眾多,他恐怕也只能從兩百石的縣尉幹起。”
辛茂安博聞強識,談起冀州人物來如觀掌紋。他笑著看向張承負,打趣問道。
“小師弟,你怎麼對弓馬武藝如此關注?莫不是也想習練一二,投效一方?不過這條道一看天賦,二看出身,三看資財,同樣難走的很。你年紀還輕,不如安心跟著老師,習練醫符巫道。等經年有成,若是能繼承老師的一二本領,那也是世家大族的座上客,一輩子富貴無憂!”
“…是!謝師兄指點。”
聞言,張承負默了默,笑著應是。他心中思忖,看來師父張角起事的決心,並沒有向這位士族出身的三師兄透露。就是不知道其他師兄們,又有幾人知曉,幾人猜到,立場又是如何。
“老師,八郡說完,便還剩下魏郡。魏郡是冀州刺史部大城鄴城所在,為刺史駐節之地。朝廷目光時刻注目,就少見高門世家。所以,魏郡雖然士族眾多,但沒有一家士族,能久佔孝廉的名額。”
說到這,辛茂安深意一笑。而張承負思索片刻,也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只要東漢朝廷的威望還在,那麼刺史部所在的郡國,就接近於高度的直轄。這一郡的人力物力,朝廷掌控的極深,自然也就少了世家大族的份額。而世家大族要擴張,必然要兼併土地、接納投附、逃稅避役。這在一州治所的郡國,可沒那麼容易行事。
“魏郡中沒有郡望,能稱得上縣望的都沒有。也就陰安審氏、魏郡高氏、魏郡韓氏、魏郡王氏,勉強靠近縣望。這些士族門戶,估計家中才小几千畝地,和世家的動輒萬畝、數萬畝,完全無法相比…而魏郡的兩個孝廉名額,倒是難得能夠按才學分配。嗯,當然得是魏郡士族出身…”
這一番評點介紹,冀州九郡的政治形勢、世家大族的權力格局,也就躍然紙上了。大賢良師張角微微點頭,沉吟了會,又再次開口。
“茂安,冀州之外,朝廷之中…最近可有什麼大事?”
“朝中大事?…哦!老師,朝中三月間有一件大事,是三公中司徒陳公(陳耽)因上書直諫,被免去了司徒的職位。而根據最新的訊息,上個月太常袁公(袁隗)遷為新的司徒!”
“哦?司徒免職?”
聽到“三公免職”這樣的訊息,張角眉頭揚起。這種級別的重臣變遷,毫無疑問代表著朝中權力格局的劇烈變化。
在大漢朝廷中,最主要的政治矛盾,就是宦官與士族高門間的權力爭奪!這場漫長的鬥爭已經持續了數十年,從桓帝持續到靈帝,經歷了兩次黨錮和黨錮升級,眼下還在愈演愈烈。黨錮士人的連坐範圍,甚至已經牽連到五族了。
司徒陳耽的政治立場,非常明確,就是站在士族一方,對抗宦官的。他的免職,必然與宦官有關,並且將會進一步影響到朝中雙方的勢力,進一步激化雙方的矛盾,讓大漢朝廷失能。而這,也給了地方上反對朝廷的各種力量,包括各地的太平道,發展壯大的空隙與機會。
“茂安,司徒陳公因何免職?”
“哎!老師,此事說來話長…究其根本,還是陳公直諫朝廷的貪腐。陳公直言朝中的太尉、司空,都看著宦官們的臉色行事,‘放鴟梟而囚鸞鳳’,放任宦官子弟而迫害清廉士人。而這樣的忠直之言,讓宦官們深為嫉恨,皇帝怕是也心中不喜…”
說到此處,辛茂安神色黯然,慨然嘆息。
“當是時也,司徒陳公,諫議大夫劉公,還有幾位清直無畏的御史,一個年輕的議郎曹操,一同署名上書進諫!而皇帝見了這份諫言,當面斥責了太尉許戫、司空張濟,但對宦官子弟們的貪腐結黨不置可否…”
“等此事過去,不過一個月,宦官們就上書誣陷陳公有罪。而皇帝居然聽之信之,把陳公免職。甚至新上任的司徒袁公,也是宦官們看中提議的,恐怕會與宦官們同流合汙。這大漢的朝廷,怕是一片昏暗,再也見不著太陽的光明瞭!…”
聽了這一番話,大賢良師張角沉吟不語。宦官們扳倒了士人一方的司徒陳耽,換上了個看起來中立的袁隗,在朝中的勢力大漲。那麼黨人們尋求解除黨錮,怕是更無半點希望了。
這些被黨錮波及,對朝廷皇帝心懷怨恨計程車人,就是天下民心的變化。反對朝廷計程車人力量,在各州的地方積蓄,就像東海吹起的風浪。趁著這風浪,太平道或許可以更進一步,把“天命更替”的口號,傳播到更多的州郡,直到天下有變…
另一側,張承負若有所悟。他看了看不準備開口的其他師兄,想了想,主動問道。
“茂安師兄,這個議郎曹操…是何等人物,年紀多大?”
“議郎曹操,曹孟德?哦!這是個年輕剛直的忠志之士!年紀嘛,大概二十七、八,和我差不多。嗯,可他做過的事,卻比我厲害多了!”
提起“曹操”,辛茂安面露欽佩,仔細說道。
“這位曹操,祖上本也是宦官家族,是費亭侯曹騰之後。費亭侯雖是宦官,卻選賢舉能,頗有清名,與十常侍這種奸宦不同。所以算起來,曹操也是士族的自己人…”
“至於這位曹操得以揚名,是因為兩件大事。一個是名士許公的點評,‘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被當時計程車人奇之。另一個則是七八年前,他任洛陽北部尉時,用五色棒依律棒殺了宦官蹇碩之叔蹇圖,從此和宦官劃清了界線,就此勢不兩立。”
“宦官與士人之爭,是奸邪與忠正之爭,涉及根本,容不得左右搖擺!如曹操這種議郎,忠誠直諫,不顧生死,便是大漢真正的忠正之士。而袁公因宦官的支援得了三公,卻讓人難以評價了…”
聽到茂安師兄這一番代表士族的肺腑之言,張承負摸了摸下巴,也同樣難以評價。
“曹操?…”
大賢良師張角若有所思,看了張承負一眼,又對辛茂安好生安撫道。
“茂安,黨人素來與我太平道友善。我精研星象,看這十常侍眼下雖然勢大,但壽數也就在七、八年內。屆時,朝廷的局勢,必然會有大變…”
“啊,老師!此言當真?!”
“嗯。”
大賢良師笑著點頭,又問道。
“朝廷之中,可還有其他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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