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群童子,但柳弓還是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講課”。作為一個逃卒,他之前可從未想過,能有這種“夫子”的待遇。他嚥了口唾沫,在張承負鼓勵的目光中,先拿起一根分叉的長樹枝。這樹杈明顯被修剪過,一頭削尖了,另一頭撇出個橫勾來。然後,柳弓很認真的舉著他親自削出的長樹枝,開口道。“這是官軍步卒中最重要的武器,長戟。這長戟的尖頭,是用來刺的;長戟的橫勾,是用來勾的!整個鐵打的戟頭,大概在一尺多。而長戟出現的地方,一定是陣線的第一列…整個長戟的長度,在一丈出頭(2.5米)!”
看到這根“長樹枝”的“長戟”,童子們的眼中滿是好奇。而張承負很是認真,仔細看著每一處細節。此時的漢尺一尺只有23厘米,一丈十尺就是2.3米。而長戟的長度大概在2.5米左右,並不算特別長,但確實是官軍第一線的列陣武器。
“長戟是這麼用的,平戳是刺,回拉是勾…殺!殺!.”
柳弓拿起“長戟”,非常熟練的,做了個平刺與斜勾。而這千錘百煉的兩個簡單動作,卻帶著無形的殺氣,讓周圍的丁壯都後退了一步。柳弓看了最近的丁壯們,把“長戟”遞了過去,又拿來一根更長的木棍。這木棍足足有兩人多高,一頭削尖,好像要戳上了天。
“這是官軍步卒中第二重要的武器,長矛,也叫步矟。它只有一個戳刺的矛頭,但矛頭會有足足兩尺長,並且兩側開刃。長矛通常會在長戟後面,作為陣線的第二列,但要是長戟兵陣亡了,長矛兵也能作為第一列…”
“這把長矛的長度,是一丈五(3.5米)!軍中還有一丈八(4.2米)的長矛,是大規模作戰時,給後排的長矛兵用的。我們在涼州打羌人的時候,最多就是幾百人的規模,用不上丈八的長矛,丈五就足夠了…”
說到這,柳弓重重杵了杵手中的“長矛”。然後,他雙手把“長矛”握緊,發力的右手高舉,託舉的左手稍低,雙臂同時使勁,斜著向下一刺!“殺!…”
這兇猛的一刺出來,張承負神色瞬間凝重。他彷彿看到成千上萬的官軍,高舉著如林的長矛,兇猛的刺殺而來!而這樣推進的長矛陣線,恐怕是黃巾農民軍們所無法抵擋的…
“長矛就是這麼用的,只有一招,就是刺!而在軍陣中,雙臂高舉著斜往下刺,是最有力的!甭管什麼羌人,什麼鮮卑的騎兵,只要捱上這一刺,連人帶馬,都得死在陣前!…”
柳弓自豪的拍了拍胸膛。在馬鐙沒有發明的此時,羌人和鮮卑的輕騎兵,確實完全不是列陣官軍的對手。而柳弓把這“長矛”再次豎起,和那“長戟”挨著,總結道。
“一句話,戟拒馬,矛殺人!一什十人裡,至少要有四個戟兵和矛兵。而每個士卒,都要學會用戟和用矛。前面的戟兵矛兵若是戰死,後面的弓弩手,就得拿起矛戟頂上!”
“我們剛進軍中,就有徵羌的老兵告訴我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維持住戰線,就像維持住一根平齊的棍子…若是某一處棍子彎的太厲害,那咔嚓一聲,棍子就折斷了!這一曲這一部,基本就完了…”
說到這,柳弓搖了搖頭,止住了話頭。他也是照搬學樣,重複那些老兵們的教導。至於真正被突破陣線的慘烈戰鬥,他還沒在徵羌的小規模廝殺中遇到過。要是遇到了,怕是也回不來了。
“你們四個,一人一根‘戟矛’,站成兩排…嗯,人數太少,就站一排吧!對,就這樣。前面四個‘戟矛’,列出戰線…”
柳弓分了四根長樹枝、長棍,把前頭四名丁壯,擺成一線。然後,他又拿出一塊木板、一把木刀,逐個介紹道。
“這塊木板是‘長盾’,刀盾兵用的。大的能有三尺長,小的則是兩尺。小於兩尺的,就是‘短盾’,是綁在前排長戟兵左臂上,用來擋箭的…這把木刀是‘環首刀’,也是刀盾兵用的。”
“官軍中刀盾兵的作用,一般是掩護前排暴露的兩側。或者是前排戟兵矛兵被突破後,頂上去擋住的。又或者是對面的箭雨太厲害,主動擋在最前面遮蔽…當然,邊軍中也有招募的羌人銳卒,配上刀盾,作為突擊的輕兵勇士用…”
“而一什十人裡,通常會有兩個刀盾兵,左右各站一個…”
說著,柳弓又拿出兩副木板、木刀,塞在兩名丁壯手裡,把他們安排到戟矛的兩側。隨後,柳弓又拿起一把短掃帚,有些尷尬的舉了舉,認真說道。
“這是‘弩’…官軍中第三重要的武器,也有人說是第一…嗯,這是軍中最主力的五石弩,大概能射一百四十步,破皮甲。但這五石的弩矢貴的很,一根就要好幾文錢!除了主力的五石弩外,更多的是三石弩,大概射一百來步,而弩矢能便宜一半。因此,平日裡軍中打仗喜歡用的,其實還是三石弩,沒其他原因,就是省錢!…”
“五石弩,射一百四十步,破皮甲?…”
聽到五石弩的射程威力,張承負默然不語,暗暗心驚。毫無疑問,這種官軍的遠端弓弩,對於缺少甲冑盾牌的農民起義軍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致命打擊。而官軍中弓弩手的比例,竟然能達到四成?
“你們三個拿好這‘弩’…弩手就沒啥好說的,比我們弓手射箭簡單的多!把握好角度距離,悶著頭射就是。這弩也是每個士卒都要學的,要是遇到騎馬如風的鮮卑遊騎,可就靠弓弩來對付他們了!…”
“一什十人,四戟矛、兩刀盾、四弓弩!這就是官軍中打仗最常見的兵力配比!具體的戰法,通常是戟矛在前列陣,弓弩在後射擊,最好佔據高處小丘,等著對方衝上來送死。但若是遇到對方步卒眾多,騎兵很少,也有讓弓弩前出,先射上幾輪的…”
“而要是打仗的軍隊多,到了千人的‘部’規模,兩側還會有輔助的輕騎、重騎,甚至是披上馬鎧的鐵甲騎。但那些騎兵怎麼衝鋒,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當過騎兵,只是見過他們在步兵面前耀武揚威…”
說著,柳弓把三把‘弩’,塞在了最後三個丁壯手中,再把他們安排在了戟矛兵與刀盾兵後排。而後,他自己拿著一把官軍的長梢弓,一把真正的、保養完好的一石弓,也站在了弓弩手的佇列中,自豪的最後講到。
“太平黃天!至於眼下我手中的,是一把真正的、一石四鈞的弓!它能射七十步,破皮甲…這射程雖然比弩短些,但要準,準的多!它射起來,也更快,快的多!我用這把弓,點殺過兩個羌人的頭人…”
“這弓箭,可是真正有難度的兵器!沒個三年五載的,根本練不出什麼名堂來!所以,一什十人裡,雖然必定有四個弓弩手。但不是每個什,都有我這樣的精銳弓手!”
柳弓長呼口氣,終於把這官軍一什最基本的步兵作戰,把自己親身經歷的軍隊經驗,粗粗介紹了一遍。隨後,他看了看一眾童子睜大欽佩的眼睛,微微直了直脊樑,才期待地看向張承負。
“承負,我講的,還行嗎?”
“黃天庇佑!很好的,好極了!我看,你也可以來當童子們的老師了!”
張承負認可點頭,很是肯定。聽了柳弓的這一番講述,他第一次在腦海中,有了官軍作戰的明確形象。只有知己知彼,才能以弱小的力量,尋求最為不易的勝利。而眼下若是官軍的經制之師,以這種姿態,對上剛剛起義的黃巾農民軍…
“嗯…”
張承負默然片刻,搖了搖頭,又看向柳弓手中的長稍弓。看著這把戰弓,他眯起眼睛,突然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哪怕,在這過去的三年裡,他從未見過軍中的戰弓,更沒摸過…
“柳弓,能不能把這把弓借我一用?”
“承負,你想試試這把弓?”
看到張承負注視的神情,柳弓自信一笑,把手中的長稍弓遞了過去。
“太平黃天!這弓箭和戟矛刀弩不一樣,不是短時間能練出來的。你若是想學,我可以慢慢教給你…對了!這弓勁力很大,切記不要空放…嗯?”
柳弓忽然停住了話,瞪大了眼睛。
只見張承負前腳稍向前,後腳斜站,下意識站了個抗風的射箭站位。然後,他端正的左手持弓,虎口輕抵弓把最凹處,大魚際自然貼合弓把,就像握住了身體的延伸。緊接著,他右手拉弦,用了個原始的捏箭手法。而一石60斤的漢弓,竟然被他緩緩開弓拉到右耳,再慢慢收弦松回去。如此重複三次,竟然每一次的動作,都分毫不差,精準的像是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嘶!這力氣?這精準?承負,你從小練過弓箭?…”
柳弓的臉上,顯出不可思議。只有真正的射手,才能看出這幾個動作背後的千錘百煉!而張承負虛拉了三次弓,左手持弓的位置,也依然分毫不動。他慢慢垂下弓來,感受著這種不可思議的熟悉,臉上顯出難言的複雜,眼中也一陣恍惚。好一會後,他才看著柳弓的眼睛,輕聲道。
“黃天在上!我好像…會射箭…”
注:這裡的漢代弓弩射程,參考了作者菌的實際經驗,可能比網上給出的資料要小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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