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私庫雖然被太子拿走不少,但哪怕餘下兩成,那也不是個小數目。
之所以用自己的私庫,是因為他知道太子雖放權了一些,卻在意國庫用度,用私庫既能成事,又不給太子添麻煩,正是帝王的權衡之道。
兩人從正午談到日暮,菩提樹葉的影子轉了半個圈,煉丹爐的藥香與經卷的墨香交融在一起。
李世民聊起當年征戰時的“殺心”,如何被佛法的“慈悲”漸漸化解。
玄奘說起西行路上的艱險,如何靠“信念”與“善緣”化險為夷。從“色空不二”到“道法自然”,從帝王心術到眾生苦樂,竟無半分隔閡。
臨別時,李世民將一串親手盤的菩提子念珠贈予玄奘:“這串珠子隨朕多年,見慣了刀光劍影,如今送給法師,讓它聽聽佛經,也沾些慈悲氣。”
玄奘接過念珠,回贈一本手抄的《心經》:“願陛下常念此經,心得自在。”
看著玄奘遠去的背影,李世民站在菩提樹下,望著天邊的晚霞,心中一片澄澈。
他知道,自己雖不再是權力巔峰的帝王,卻能用另一種方式守護這盛世。
就像玄奘西行求法,不為個人名利,只為佛法流通。
他建寺弘法,不為奪回權力,只為讓這大唐的天空,既有新政的暖陽,也有佛法的清風。
而太極宮的李承乾收到內侍文忠稟報“陛下欲為玄奘建大慈恩寺”時,只是淡淡一笑,對杜荷道:“父皇高興就好,撥些匠人過去,別讓工程拖沓了。”
他明白,李世民的這份“弘法心”,亦是盛世的一部分,無需阻攔,自該成全。
是夜。
大安宮的夜來得早,燭火將李世民的身影投在屏風上,他正對著丹爐裡的藥火出神,案上攤著玄奘剛送來的《維摩詰經》,墨跡還帶著淡淡的檀香。
內侍張阿難進來稟報:“陛下,英國公李勣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李世民抬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讓他進來吧。”
李勣身著朝服,雖賦閒在家卻依舊身姿挺拔,捧著密疏躬身行禮:“老臣參見陛下。”
“免禮。”李世民指了指對面的蒲團:“深夜來見,定是有要緊事?”
李勣將密疏呈上:“侯君集近日派人聯絡老臣,說想聊聊‘玄武門舊事’,攛掇老臣與他一同請陛下復辟,還說要以‘太子新政過激’為名號召勤王。老臣不敢隱瞞,特來稟報。”
李世民接過密疏,劃過“復辟”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緩緩讀著,屏風上的身影隨著燭火輕輕晃動,殿內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李勣垂首侍立,能聽見陛下摩挲密疏的細微聲響,那聲響裡藏著說不出的寒意。
“侯君集……”李世民放下密疏,聲音裡帶著幾分嘲弄,幾分嘆息。
“當年玄武門的刀光劍影,他倒是記得清楚。可他忘了,當年跟著朕殺李建成、李元吉,是為了終結兄弟相殘的亂局。”
“後來跟著太子逼宮,是他自己選的路。如今失了勢,就想學狗掀門簾,憑著一點舊功就想攪亂天下?”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天邊的殘月,語氣裡滿是失望:“朕還記得武德九年,他隨著朕,眼裡的光比刀還亮,說要‘為陛下掃清障礙’。”
“那時候的侯君集,雖魯莽卻有血性,可現在呢?”
“不過是個貪戀權位的庸人。”
“太子不用他,不是薄情,是他真沒那個本事。”
“他連吏部的考核章程都看不懂,留著他何用?”
李勣低聲道:“陛下所言極是。侯君集只看見自己的委屈,卻看不見太子新政下,江南稅銀月增三成,西域商路暢通無阻,百姓早忘了什麼‘復辟’,只念太子的好。”
李世民轉過身,月光照在他鬢角的白髮上,添了幾分滄桑:“他更不懂朕。”
“朕若想復辟,當年太子逼宮時,何必要退居大安宮?朕戎馬一生,殺過兄弟,逼過父親,難道還要再從兒子手裡搶權,讓大唐淪為天下笑柄?”
“他以為朕稀罕那把龍椅?如今玄奘法師陪朕談禪,丹爐裡的藥香比朝堂的火藥味好聞得多。”
說到這裡,李世民眼中浮現一絲冷意。
“朕當年說他‘勇冠三軍’。現在看來,勇是有,卻沒腦子。他以為朕退居大安宮,就成了他手裡的棋子?以為你李勣會跟他同流合汙?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李勣問道:“那此事……”
“你做得對。”李世民打斷他,將密疏摺好遞給李勣,“這東西你不用給朕,直接交給太子。告訴他,侯君集是他當年保下來的,如今也該由他處置。”
“朕只有一句話,別讓天下人說大唐容不下功臣。”
李世民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畢竟……他也曾是跟朕走過玄武門的人。當年的情分,給他留個全屍吧。”
這句話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彷彿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
李勣躬身接過密疏,心中瞭然。
陛下對侯君集的最後一點念舊,也隨著這聲嘆息煙消雲散了。
“老臣遵旨。”
李世民揮揮手,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維摩詰經》,目光落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上,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去吧。讓太子安心處置。”
李勣離開後,李世民再次深深嘆息。
這聲嘆息裡,有對舊臣墮落的惋惜,有對權力輪迴的感慨,卻唯獨沒有半分動搖。
屬於他的時代早已落幕,而侯君集的掙扎,不過是為這盛世添了一段不值一提的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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