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遙。
最後一秒。
四。
撲通一聲。
伴隨著視野裡噴湧出一團雪霧,那道飛速靠近的人影也瞬間消失不見。
張述桐聽到雪坑裡傳來少女的悶哼,她的聲音清冽、不帶多少感情,此時卻帶著幾分痛楚。
張述桐沒有貿然接近,反而後退了幾步,等到雪霧散去,他的視線死死盯住雪坑上方,清逸他們挖得真夠深的,完全不留餘地,此刻居然連路青憐的頭頂都看不見,這種雪坑要麼不會掉進去,可一旦掉進去,四周都是鬆散的雪,越掙扎反而陷得越深。
可這只是理論。
張述桐又在心裡默數幾秒,一直到雪坑裡沒了聲響,他才警惕地接近。
向下望去,正好看到路青憐抬起那張漂亮的臉,那雙桃花一樣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情緒,或者說任何情緒都將至了冰點,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
剛才那個清冷的少女此時頭髮和臉上全沾滿了雪,她的長髮黏在臉上,如仙子墜凡、狼狽不堪。
“抱歉。”張述桐蹲下身子,嘆了口氣,“也許你是有苦衷,但無論如何,都不該對顧秋綿動手的。”
路青憐聞言又皺了下眉頭。
緊接著,她開口了。
那個八年後被封印在黑白相簿中的女子彷彿重現在眼前:
“張述桐。你。不錯。”
路青憐一字一句地說,她表情不變,張述桐卻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何必呢,”他移開目光,不願意與她對視,“我也不想這樣。”
其實以往面對兇手的時候,無論李藝鵬還是周子衡還是他父親,或者商業街的縱火犯,他都懶得和對方廢話。
他一向是個直接的人,做事只求效率,因此很容易忽略他人的感受,這種性格究竟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其實已經無從追溯了,但正是這樣的他,此刻卻想對路青憐多說幾句。
帶著一種惋惜的情緒。
因為自己回溯的契機便是參加她的葬禮。
也因為就連回到八年前,十六歲的自己的第一句話也是同路青憐說的。
“反正你現在還沒動手,我也不可能真的把你怎麼樣,”張述桐不自覺囉嗦了些,“到底有什麼隱情、動機,參與者還有誰,不如你現在都和我說出來,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你照樣能上你的學,我也不會威脅你。”
“威脅?”他看到路青憐又冷冷地說,“現在不是威脅?”
“沒辦法。”
“你是怎麼猜到的?”路青憐只是問。
怎麼猜到的呢?
不管是毒狗還是刺青,都已經是上個時間線的事了。
其實是有點悲哀的,連這樣的話都要說謊。
“先回答我的問題。”所以張述桐不想解釋。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揭曉謎底,明明這是他從前認為最高光的時候。
很難說心中有什麼喜悅,他只想深深呼口氣,吐出淡淡的疲憊。
而路青憐也不理會他的話,她難受地眨了眨眼,似乎想掃去睫毛上的雪花,口中快速分析道:
“你從看到我上車開始,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靠你的幾個朋友?”
“也沒有這麼早,換衣服的時候吧。”張述桐沉默了一會,“你太不好控制了,沒辦法。”
“還有什麼準備?”
“沒了。”他攤開手,“如你所見,只是一個倉促的準備,我甚至不確定能不能成功。”
“都有誰知情?”
“你放心,對你的懷疑,我還沒對任何人講過,只是找清逸說了下異常的地方,當然,我們倆也沒分析出什麼。”張述桐伸出三根手指,“除了你手指很靈活。”
“你知道,”他繼續道,“你身上的謎團太多了,但無論怎麼問你也不說,我能想出的只有這個辦法。”
“你也一樣。”少女的表情沒有鬆動,吐出的話如一柄柄利刃。
“我們,還是不太一樣。”張述桐被她那冰冷的視線看得受不了,“起碼我沒有主動害人的心思。”
“那這是什麼?”
張述桐又是一陣沉默,說實話他已經有點累了。
冰天雪裡拷問別人不是一件好差事。
“還是說正事吧,我問你答。”張述桐說,“青蛇廟,或者說青蛇意味著什麼,我目前知道的幾個版本,有說青蛇代表著長生、到今天還沒有死,有說你們廟祝就是青蛇的子嗣,我不清楚你這麼能打和這個有沒有關係……當然這些版本都不一樣對,真相到底是什麼?”
路青憐卻閉口不言。
張述桐等了一會,又問:
“你為什麼要害顧秋綿,還要把她帶去禁……就是西邊那塊靠湖的荒地,你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現在是你回答我。還有,僅僅是因為她家要拆你們的廟?有沒有別的原因?“對了,還有一個,那些凍僵的蛇到底和你們有什麼聯絡,傳遞資訊?有沒有毒?我從前不太信這些東西,但好像真有一些超自然的存在,當然,也許能用科學解釋,有人能訓狗,那馴蛇也未必不可能,只是手段一直很隱秘。”
張述桐一氣說了一大堆話,可路青憐愣是一個字不說,他現在有點頭疼了,本以為對方會束手就擒的,誰知道寧死不屈,而且這種情況是疑罪從有,連報警都沒辦法。
路青憐就一直盯著他,給人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當然也不一定真是這個意思,有可能是他的心思有些亂,它們飛舞在耳邊眼前,不斷作祟。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吃點蘋果?”
張述桐也不敢把手伸得太近,萬一被她抓到了怎麼辦。
誰知路青憐終於開口了:
“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暫時沒了。”張述桐鬆了口氣,她要是再不說,自己就得去找清逸留下的繩子和鏟子了,這樣最好,“你先挑一個回答吧。”
“真的沒了嗎?”
“沒了……”
他話沒說完,突然一愣。
雖然張述桐和她的交流不多,可奇怪的是總能猜出對方的意思,就比如此刻,那個奇怪的強調讓他感到一種不詳的預感。
這不是被困的人該有的反應……
腦海中剛升起這個念頭;
隨即他便從路青憐的唇角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玩味的笑。
張述桐的汗毛瞬間炸起。
糟糕!
這是一條蛇!
隱忍、狡猾。
他險些忘了自己是在捕蛇!那種眼神根本不是什麼遭到背叛,而是不斷尋找著他的要害!
一擊斃命!他的眼睛尚且還無法判斷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潛意識已經替他做出反應,幾乎是來自肌肉的條件反射,張述桐立刻站起身子、向後退去——
可為時已晚!陷在雪坑中的少女突然爆起!
怎麼可能……
一片揚起的雪霧中,他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原來路青憐根本沒有掉進去!
她剛才在腳下鬆動的同時就已經做出反應!
一腿前蹬,一腿後彎,以超乎想象的柔韌度將自己卡在雪坑中,她就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等到了此刻!一旦發力,隨時都能脫困,而現在,便是這條蛇發出斃命一擊的時刻!
此時他想跑已經來不及了,耳邊是銳利的風聲,一條快出殘影的腿正在飛速靠近,他以最快的反應架住雙臂,儘管如此,仍是感覺到胸前有一股巨力傳來,接著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後退,腳下踉蹌,幾乎離地,直接摔倒在雪地中。
雪花飛濺,頭暈目眩,張述桐隱約聽到女子清冽的嗓音。
“你,很不錯。”
他艱難地支起身子,胸口火辣辣的疼,視線之中,是青色長袍的衣襬,那上面沾滿雪沫,再抬頭往上看,路青憐居高臨下地投下視線。
她一步步走近,腳步很輕,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張述桐。”她面無表情道,“你比我想得還要有種一些,我本來以為你會一直畏手畏腳,但你居然提前挖好了一個坑,還成功地讓我掉進去了。”
張述桐張了張嘴,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深呼吸幾下,止住胸口的翻湧,他大口喘著氣,劇烈地咳嗽著,眼前是慘淡的天光,看不到雲朵,就像他根本看不到機會在哪,但這時候能做的只有閉緊嘴巴,恢復體力。等待下一個時機,如果……
它真的還存在。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路青憐淡漠道,“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不想出意外的話就不要來探究我的事,為什麼非要自作聰明?”
“算了。”她垂下眸子,“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現在的下場,我相信你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最好不要求饒,那樣會很無趣。”
張述桐只是努力平復著呼吸,他現在以一個狼狽極了的姿勢仰躺在雪地上,連他自己都無法判斷出自己的姿勢,他只知道幾次想坐起來都沒有成功。
與此同時大腦飛速運轉,他知道路青憐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既然她根本就沒有被困住,為什麼非要在那個坑裡待了這麼久,就為了套取情報?可她把自己踢倒後照樣可以……
機會。
他還在尋找機會。
到底在哪?
果然,路青憐又平靜地開口了:
“你很聰明,但還是想得太少,準確地說,是想象力太匱乏了。”
“什麼……意思……”張述桐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意思是,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面對什麼。
“你問我青蛇意味著什麼,是傳說還是事實,是長生還是後代,你的那些問題我可以一個個回答你,接下來聽好了。”
她琥珀色的眸子閃爍著寒芒,散發著凜冽的殺意:“其實你們快要接近正確答案了,但如果我告訴你,那些傳說全錯,同時也全對呢?”
什麼叫全對也全錯……
一個冰冷的猜測突然湧上張述桐的心間,讓他遍體生寒,張述桐從沒有一刻這麼震驚過,因為這個猜測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是常理……
“沒錯——”
路青憐伸出三根手指,她像那天在學校那樣,她每說一個字,便以一個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動作收回一根手指,聲音平淡、咬字清晰、振聾發聵:“蛇,就,是,我。”
“……”
“但這個猜測反倒被你們自己拋開了,我記得從前有人問過我。”她若有所思道,“為什麼這麼表現得成熟,不太像十六歲的同齡人,那一起告訴你好了,反正死人會保守秘密,如果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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