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逸。”接著走進來一個很酷的男生,黑色的碎髮,白色的高領毛衣,雙手抄兜,面無表情,看起來像個面癱臉帥哥。
接著男生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附上敬佩的目光,大概是“你牛”的含義。
張述桐回以大拇指,表示你也很牛,雖然完全沒明白死黨是什麼意思。
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杜康去提奶了,接下來有個人想坐自己旁邊怎麼辦,那就只好回絕,挺像欺負小孩。
但看了一圈下來,名次都在十開外了,沒有一個人有往這邊坐的意思。
路青憐前排倒是被人占上了。可她後面、除了自己,卻成了一個真空帶,彷彿這邊風水不好,各個避之不及。
張述桐有些奇怪。
他知道班裡喜歡路青憐的人不少,按說該有男生過來才對,就算不談喜不喜歡,靠近暖氣的也是好位置。
難道是自己的問題?
張述桐拍拍自己的臉。
他為了認個臉熟,每次有人進來,都一直盯著對方看,想來有些陰沉。
但也不能吧,就算是“高冷”,也不至於恐怖,能把人嚇跑。
正這樣想著,又有個短髮的女生快步走過來,她敲敲自己的桌子,能看到手上淡粉色的美甲。
沒等張述桐開口,馮若萍便小聲道:“你沒睡醒?”
“什麼?”
“怎麼想不開坐‘大小姐’旁邊了。”
她掩著嘴偷笑,臨走前還給了他一個珍重的眼神,和幾小時前看路青憐的照片差不多。
大小姐?旁邊?
這麼一想,彷彿潛藏多年的記憶被喚醒。
張述桐往旁邊的桌洞裡一看,還有幾本書沒收拾,頓時明白了。
他旁邊正是顧秋綿的座位,雖然上節課看過幾眼,但真不至於一下記住對方坐哪。
而對方又有個怪癖,或者說很有領地意識,像頭年幼的母獅,從轉學後第一次月考換到了窗邊,從此沒挪過窩。
倒沒上演過“大小姐拍出幾張鈔票,冷笑一下,說,這裡是我的位置,識相點速速離開,不夠再加”的劇情。
絕大多數人,像是遵從著一種默契,一個位置而已,犯不著觸她的黴頭。
這又不得不提到顧秋綿在班上奇怪的生態位。
小島上的孩子,大家在班上是同學,若出了校門敘舊,大都沾親帶故:誰和誰的父親是表兄弟,誰和誰的爺爺是老戰友……再正常不過。
所以學生們都有固定的圈子。
比如大家週五剛打完球,週末的時候某個大姨來家裡做客,而大姨的兒子正是週五扣籃那小子。
彼此間的交情能延伸到校門外,而且往往拖家帶口,這是城市裡的孩子沒有的體驗。
正因如此,顧秋綿沒在班上交到像樣的朋友,在小圈子混,最重要的是“合群”。
尤其是女生們的圈子,則更要涇渭分明。
但如果努努力,融進去也不是多麼困難,就像張述桐剛來的時候,同樣沒有朋友,但他努力……好吧,似乎也沒怎麼努力過,突然就交了幾個新朋友,然後混成了死黨。
放到顧秋綿身上,她不是合群的女孩子,卻沒人敢故意排擠她。雖然接下來的說法有些膨脹,但事實上——
是她以一己之力孤立了班上其他人。
你可以瞧不起她交朋友的水平,但絕不能瞧不起她的傲氣和錢包。
大小姐顯然很懂相對論,自從巧克力事件後碰了一鼻子灰,別管誰對誰錯,熱臉貼冷屁股是萬萬不幹的,乾脆往班外發展。
融不進你們的圈子?那好,我自建一個不就得了。
顧秋綿的馬仔都在班外。
初中四個年級,遍地都是她收服的寶可夢。
有時候會看見她帶寶可夢們出島玩。
週六十點準時到碼頭集合,一眾馬仔早就將腳踏車撐好,整齊排在兩邊。
然後黑色奧迪車駛入隊伍中央,車廂裡探出一截白皙纖細的小腿,大家紛紛跟在小腿的主人後面登船。
——其實可以把腳踏車騎上去的。往返於小島的渡船沒有船艙,只有一塊巨大的甲板,行人三塊、腳踏車五塊、汽車則要十塊。
但大小姐沒有腳踏車,也不會騎,她又不願意讓家裡的司機跟著,大家都騎車就她一個人走路豈不是很沒面子?乾脆全部步行算了。
反正渡船一靠岸,揮揮手就能叫來幾輛計程車,她指揮著誰誰誰該坐到哪個車裡;
然後揚揚下巴,紅銀色的車隊便浩浩蕩蕩向最近的道館……不對,購物廣場駛去,誇張得像拍電視劇。
車費當然由顧秋綿全包。
有一次張述桐出島買書,和這群人碰到了一起,當時他吐掉口香糖,正用紙包好,還納悶今天的學生怎麼這麼多。
有個人壓低聲音問他:“兄弟,你怎麼把車推上來了,膽子這麼大?”
一邊瘋狂用眼神暗示他手裡的腳踏車。
張述桐和他聊了半天才知道緣由,深感無語;以至於口香糖吐了都沒想起,用力一嚼,結果咬到了嘴裡的軟肉,疼得不輕,由此多了一個小動作。
然後等船靠岸,顧秋綿不知道怎麼過來了,她抱著雙臂,髮絲被風拂到唇邊,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過了好一會才問:“張……述桐?”
語氣和小智說“噴……火龍?”差不多。
真是謝謝你還記得我這隻寶可夢。
其實當年他哪有這麼多內心戲,不冷不淡地點點頭,只當偶遇同學,騎上腳踏車就走,徒留顧大小姐在湖風中凌亂。
“叛徒”之名便又被狠狠記了一筆。
總之顧秋綿不缺玩伴,有時還會喊上幾個要好的女生唱k,而且不用出島,在她家那四層的獨棟別墅就行;
在當年張述桐與死黨的詞典裡,被稱作“城堡”的地方,當然只會隔著氣派的鐵欄柵看看。
裡面整整一層地下室,都被用來做家庭劇院。
她在班裡沒有像樣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不代表沒有暗戀她的男生。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總是聊什麼話題呢?
張述桐的回答是湖裡的魚、上學路上撿到的筆直的樹枝、和雜誌上的漫畫,但很遺憾,周圍人都在聊最漂亮的女生。
他們班總共分路青憐和顧秋綿兩派,前者人多勢眾;後者也不是沒有,但總要若無其事地談及、小心翼翼地聊起,生怕心意被人發現。
顧秋綿旁邊的位置往往會便宜暗戀她的男生。
她本人也知道這點,有時候煩得可以,但這事也不全怪那些男生;她喜歡吃零食,書包裡有一層專門的口袋,不光是她自己吃,也投餵給手下的馬仔。
一次杜康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苦著臉被若萍攛掇著找顧秋綿要零食,大家在旁邊憋著笑,結果她還真就點點頭給了。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她從書包裡倒出來一堆,心不在焉地問杜康想吃什麼自己拿。
但大多數時候,如果零食帶的多了,又有不想吃的,她就隨手分給同桌一點。
她倒是挺大方,可這事屬於分者無心,吃者有意;那個年紀的男生被異性多看一眼,就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何況是被分了零食,當然受寵若驚。
結果有個倒黴蛋得意過頭了。
當時那個男生是顧秋綿同桌,剛被賞了幾條威化餅,一邊大嚼一邊炫耀,餅乾渣從最後一排掉到講臺;然後這人不知道怎麼腦子一熱,覺得和顧大小姐的關係很親密了,可以說點不那麼“膚淺”的話,然後他就跑去講了個葷段子。
大概是關於女生身體的下流玩笑,平時也就男生內部聊聊,至於關係好的女生嘛……主要還是看關係有多好;但誰能料到他頭這麼鐵,因為連葷段子的主角都換成顧秋綿本人了。
他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顧秋綿的臉卻立刻冷下來,把他鉛筆盒摔到地上。
“你再說一次?”
那男生被弄得下不來臺,正是最愛面子的時候,何況才炫耀完跟對方關係多好,愣是沒服軟,梗著脖子又大聲講了一次,最後還憤憤道:“你有病吧,不就是開個玩笑?”
顧秋綿看都沒看他,直接走了。
下一節課男生被叫出去,接著被通報批評、回家待了幾天,等回來後直接換了個班。
這時候大家才對顧大小姐有了更深的認識,從前都覺得大家是兩個世界的人,誰也不挨著誰;但其實人家是懶得挨,真要碰一碰,就像雞蛋碰石頭,自己這邊的世界立刻碎得像威化餅的渣。此事過後,班上多了不少有關她家的恐怖傳言,有些甚至到了惡劣的地步。
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情,也許不知道,畢竟沒人告訴她;但就算知道了,她身上大有一股“我管別人去死”的氣勢,不影響她每天上課下課,偶爾心情好了,就在玻璃上畫畫鬼臉。
而現在,挨著鬼臉的成了自己。
張述桐總算知道那些驚訝的目光從何而來了。
顧秋綿就是這樣一個人,像朵帶刺的玫瑰,你不去招惹她,她也懶得搭理你;而你要是不小心惹到她,那就必須談談本校傑出校友、圖書館與操場的捐贈者、小島上的超級富翁、顧大小姐之父——顧建鴻的故事了。
反正張述桐自問惹不起這麼多人。
話說回來,當年自己坐哪了來著?
也許是路青憐的前面,有意避開了這個位置。
沒想到回來後隨著一個小小的想法的改變,就像蝴蝶扇動翅膀,過往也跟著變化了。
現在換座還來得及……他想。
算了算時間,“那件事”應該剛發生不久吧。
依稀記得兩人現在的關係可謂降到冰點。
但沒等行動,緊接著,隨著班主任的聲音再次響起,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下一個,顧秋綿。”
小皮靴踏在地板上噠噠地響著;
隨後,一雙很飛揚很漂亮的眸子先瞪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