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男生對校園的回憶一半在廁所裡,張述桐覺得這話確實有它的道理。
一掀開橡膠門簾,裡面擠滿了人,熱鬧得像在開會。
他倒沒想上廁所,也沒準備參會,只是回憶下往事,但這段往事太難聞,於是看了兩眼,又捏著鼻子退出去。
這時候有人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聲音隨後而至:
“兄弟,不用謝!”
張述桐實在被嚇了一跳。
幾小時前剛被人捅過,導致現在一有人從背後接近,他就滲得慌。
回頭一看,正是杜康笑嘻嘻的臉。
許多念頭便匯成一句話:
“你還真是沒變樣啊。”
張述桐有些感慨,對方長了張娃娃臉,現在看著比他們小一截,但以後也不顯老。
“啥意思?”
“誇你年輕,你剛才說什麼,不用謝?”
“幫你交了作業,順手的事,請我吃辣條?”
“隨你挑,不過放學有點事,可能要晚點。”
張述桐好笑地說。
兩人和八年後一樣,就這麼熟絡地聊起來。但沒說幾句,杜康看了眼表,扭頭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道:“我去提奶了,下節課答應我的事別忘了啊,一頓肯德基!”
等等,答應你什麼了?
這下輪到張述桐一頭霧水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心想這小子和以後一個樣,說話只說一半。
這就是杜康,每個班都會有的男生,每天風風火火地跑來跑去,不知道在忙什麼,但就是特別忙。
不過剛才那句“提奶”確實是正事。
“奶”是指學生奶,一塊小方磚,好像是本世紀初推廣開的營養工程的產物。
各種口味都有,香草、草莓、木瓜、巧克力……還有沒人喝的純奶。
張述桐知道一般學校的學生奶都是上午發,大概第二節課課間,但他們在小島上,學生奶要多走一程水路,上午送不到,中午又離飯點太近,乾脆挪到下午。
每個班都會有個“提奶員”,從教學樓後面的倉庫領了,提到教室統一發下去,也算個職務了。
都說大學以前的職務沒有用,既沒實權也不加分,但這個提奶員,反正就張述桐瞭解的,還真能撈點“油水。”
其實就是每天多出來的奶。
也許是考慮到運損,每次送奶都會多送幾箱,放到每個班裡就是好幾盒,而這幾盒怎麼分,老師懶得管,全看提奶員自己。
杜康顯然很夠義氣,肥水不流外人田,每次多出來的都落到他們幾個死黨手裡,時間長了跟進貨似的。
他還記得清逸喜歡巧克力的、若萍是木瓜、杜康是香草……這麼多細節,連張述桐自己都有些詫異;
但事情就是這樣,很多東西以為是記得的,其實是忘記了;很多東西忘記了,某一刻卻又突然記起來,它始終待在你的腦海裡沒跑。
但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另一件狗血的事——他喜歡草莓味,碰巧的是,路青憐也愛喝這個。
於是,每次多的草莓牛奶該送給誰,一邊是死黨一邊是喜歡的女生,就成了杜康糾結不已的問題。
但這傢伙確實夠義氣,雖然每次都快把奶盒捏扁了,依依不捨地像是看老婆,最後還是來到張述桐手裡。
雖然有時候也會很可憐地說“一盒,就讓我多留一盒”就是了。
然後自己三個人就跟著起鬨。
“見色忘義。”這是若萍。
“重色輕友。”這是清逸。
“完全贊同。”這是唯一的受益人,也就是他自己。
現在想想實在無良,張述桐一邊笑一邊自我檢討。
這麼多年杜康都沒能把路青憐追到手,也許就差那幾盒草莓牛奶呢?這事確實和自己有關。
嗯,下次堅決不喝了。
接著他回了教室拿上書包,在走廊裡排隊,等著下節課換座位。
班主任早在前頭站著了,只見他擼起袖子,吆喝道:“你們這群小崽子麻利點,上廁所的抓緊,就給五分鐘啊……”
“快快快,說你呢說你呢,怎麼跟黃鼠狼偷雞似的,不會把書包拎起來嗎……”
“喲,述桐啊,你來前面,反正你是第一個。”
男人約莫二十六七的年紀,比回溯前的自己大一點,一米八多,鷹鉤鼻、長臉、方正的下巴,顯露出剛毅的氣質。
此時嗓門大得有些迴音,看誰不順眼還推推對方的肩膀,全然沒有剛才給路青憐說話時的紳士風度。
不過被他說得學生也不惱,有的會笑嘻嘻地頂一句嘴。
這就是他們的班主任,張述桐整個學生時代最喜歡的老師——宋南山。
宋南山是個典型的糙漢子,襯衣上第一顆釦子從來是消失的,一頭不怎麼打理的頭髮,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有些邋遢,也有些粗曠的男人味。
上課時袖子永遠捲到手肘,有一次市裡公開課,他聽到後面的年級主任咳嗽了好幾次,對方愣是沒意識到,一手板書龍飛鳳舞,吐沫星子亂噴。
同時也有些不靠譜,能幹出講試卷把卷子丟了,只好搬了張凳子坐在學生旁邊講。
不過也別因此小瞧他,宋南山本來是市裡重點中學的老師,為了評職稱來到小島上,算是鍍金,按說評完了就該走,卻一直留了下來。
他和班上的學生處得不錯,思維開放,既能拿得出班主任的威嚴,也能和小孩們打成一片,其中關係最好的就是自己和幾個死黨。
有輛紅色的小車,好像叫什麼福克斯,手動擋。
他週末喜歡開著車亂逛,有時帶上張述桐他們,幾人聞著車廂裡散不去的煙味,看著班主任瀟灑地跑山,出彎進彎行雲流水,然後若萍下來就吐了。
還喜歡拉他們釣魚,但水平是真的臭,所以很被自己嫌棄。
班主任教英語,託對方的福,張述桐英語一直不錯,大一時就考完了四六級,就連後來那份居家的工作也和翻譯有關。
現在想想,他初中時英語成績一直沒掉下過第二,很給對方爭氣,班主任一直稱自己為“愛將”。
但英語課代表是路青憐,想來還是愛的不夠深沉。
這時宋南山大大咧咧地朝他問:“你小子這次不行啊,怎麼月考才第五,下次有信心考個年級前三出來不?”
張述桐心想下次不倒數第三就算好的,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提醒道:
“煙盒露出來了。”
“哦哦……”
對方就趕緊塞了塞褲兜,到隊伍後面招呼學生去了。
他們班裡換座是在月考後。說起來,就連換座都能整出花樣——
其他班的老師,勢利點的,一般按考試成績排座;
負責點的,就劃好四人的學習小組,每月以小組為單位平移。
而到了宋南山這裡,愣是搞出了個“優先擇座權”。
也不能說沒用,反正杜康就硬生生前進了小二十名,來到中游水平,只是離第一的路青憐還是太遠。
張述桐就是第二名。
想到這裡,他終於記起來杜康說的“答應好”的事是什麼了。
就是幫他佔個座。
青春期男生的心思很複雜,扭捏又執拗,比如杜康,既想坐到路青憐旁邊,又不敢和她同桌,最好是前後排。
那怎麼辦呢?
只好求自己幫忙坐在路青憐前後,再和他做同桌以達成目的,整套操作複雜得可以。
張述桐有點哭笑不得。
但也不是什麼大忙,學生時代的暗戀是天大的事,對方張次嘴不容易,自己也就無所謂了。
隨著班主任的一通催,學生終於排好隊,然後他開始念名次單:“第二,張述桐。”
至於為什麼沒念第一,因為他們班第一永遠固定——路青憐壓根就不出來排隊,也不用收拾東西。每次都是她看上哪個位置,直接把桌子搬過去。
後來大家就都習慣了,就連班主任也是從第二開始念。
張述桐應聲進了教室,看到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
小島位於秦嶺-淮河線以北,所以教室裡裝有暖氣,就在窗戶下面,一整排。
每年這個時候開始送暖,冬天裡最舒服的位置是靠窗,夏天則靠牆。
這地方正合張述桐心意,看來路青憐也深諳此道,不愧是年級第一。
不是年輕的時候了——雖然他現在也沒多大——但小時候真對“冷”這個字沒有概念,秋天都要開風扇,穿著短袖在家裡亂逛;倒是這幾年,睡覺的時候一定要穿好秋衣,連肩膀都不敢露。
選擇前後桌的時候想了想,因為不願意被人從背後盯著,便坐在路青憐側後方,正後方當然是給杜康留的。
收拾好東西,他便託著臉看一個個學生走進來,正好認認名字。
“……杜婷婷。”
微胖的女生。
“……周子衡。”
面板有些黑的男生。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看到自己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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