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放下小鏟，抬頭望了望天色。雲層壓得很低，雨絲斜斜地織著，遠處的劍冢籠罩在霧裡，只隱約露出個青灰色的輪廓。“快了，”他輕聲道，“花苞已經顯色了，再曬兩天太陽就開了。”
話音剛落，山道上就傳來馬蹄聲。透過雨簾望去，一個穿著蓑衣的身影正牽著馬走來，馬背上馱著個巨大的包袱，包袱角露出幾卷竹簡——是阿蠻！
“阿蠻姐姐！”小石頭蹦起來，踩著積水就衝了過去，濺起的水花打溼了褲腳也不在意。
阿蠻笑著跳下馬來，摘下斗笠，髮梢還滴著水：“路上遇到山洪，繞了點路，沒誤了花期吧？”她解開包袱，裡面除了竹簡，還有個陶甕，“這是‘催花露’，用晨露和花蜜釀的，能讓花苞開得更豔。”
阿影接過陶甕，指尖觸到冰涼的甕身，輕聲道：“謝謝阿蠻姐姐。”
“跟我客氣什麼。”阿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藥圃裡的花苞上，眼睛亮了，“長得真好，比百藥谷的還精神。”
雨停後，陽光穿透雲層，灑在溼漉漉的葉片上，折射出七彩的光。阿蠻指揮著眾人給花苞噴灑催花露，她的動作很輕，像是在撫摸嬰兒的臉頰：“凝魂花最喜乾淨，連露水都得用晨間的，不然會傷了花魂。”
“花魂？”小石頭好奇地問。
“嗯，”阿蠻點頭，用指尖碰了碰花苞，“每種植物都有魂，你對它好，它就長得好，開花也香。”她忽然壓低聲音，“就像人一樣，心裡裝著暖事兒，日子就過得亮堂。”
阿影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阿蠻。她正笑著看他，眼神裡的暖意像剛曬過的棉被。他忽然明白，阿蠻教他的從來不止是種藥，更是怎麼把日子過成花。
三日後的清晨，第一朵凝魂花終於開了。
紫色的花瓣層層舒展，中心的花蕊金黃金黃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緊接著，第二朵、第三朵……不過半日功夫，藥圃裡就開成了一片紫色的海，連空氣都染上了甜香。
王小虎和蘇輕晚來看花時，正撞見阿影在花田裡發呆。他蹲在第一朵開花的凝魂花前，手裡捏著片掉落的花瓣，眼神很軟，像是在想什麼開心的事。
“在想什麼？”蘇輕晚走過去，琵琶上還沾著晨露——她今早特意為花開彈了一曲《醒魂引》。
阿影抬頭，臉頰微紅：“在想……該寄哪一朵給我娘。”他指著那朵最先開放的花，“這朵最大，最香，我娘肯定喜歡。”
王小虎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花瓣夾進竹簡，忽然想起當年在黑沙城，這孩子眼裡的陰鬱像化不開的墨。而現在，他的眼底盛著陽光，連笑容都帶著花香。
“阿蠻說，等花謝了，就教我們做凝魂膏。”蘇輕晚的聲音很輕，“她說這膏能治心病，誰要是心裡堵得慌，聞聞就舒坦了。”
阿影點頭，將夾著花瓣的竹簡放進藥簍：“我想多做些，寄給青石鎮的人，還有……百藥谷那三個少年。”他頓了頓，補充道，“他們種的凝魂花也快發芽了。”
那日從青石鎮帶回的三個少年，如今正在百藥谷贖罪。阿蠻說他們很勤快，除了種藥，還幫著照顧藥廬的病人，只是話不多，總愛躲在角落裡看別人笑。
“會好的。”王小虎望著花田裡忙碌的身影——阿蠻在教小石頭辨認花魂，蘇輕晚坐在田埂上彈琵琶，連遠處普惠堂的弟子都跑來採花，說是要曬乾了做香囊。這畫面暖融融的，像剛熬好的蜜。
花開得最盛時，阿蠻提議辦場“花會”。訊息傳出去，青石鎮的李狗蛋帶著鎮上的人來了，百藥谷的三個少年也跟著來了，甚至連許久不見的玄機子道長都拄著柺杖來了，說是聞著花香就腳癢。
花會那天，演武場擺滿了凝魂花做的物件：香囊、花膏、甚至還有用花瓣釀的酒。阿影穿著新做的青布衫，站在藥圃邊給人講解凝魂花的藥性，聲音不大，卻很清楚，有人問起難認的草藥，他也能答上來，眼神裡的自信藏都藏不住。
李狗蛋喝多了花酒，拉著王小虎往花田裡鑽：“小虎哥，你看這花，多像當年你在黑風谷救我的時候，天邊那片晚霞啊。”
王小虎笑了。他想起黑風谷的血，想起極北雪山的冰，想起無盡海的浪……那些曾以為跨不過去的坎，如今都化作了花田裡的香，成了能笑著說出口的往事。
蘇輕晚的琵琶聲從花田那頭傳來，還是那曲《醒魂引》，卻比往常更輕快，像是有花瓣隨著琴音在飛。阿蠻和小石頭跟著琴聲跳舞，三個少年站在角落裡看，嘴角偷偷咧開了縫。
阿影站在花田中央，看著這一切，忽然彎腰摘下一朵最大的凝魂花，輕輕別在衣襟上。陽光落在他髮梢，落在花瓣上，落在每個人的笑臉上，暖得像要化開來。
王小虎知道，這故事還會繼續下去。明年的凝魂花還會開，阿影會種出更好的藥，小石頭會認全《百草圖譜》，三個少年會走出心裡的陰霾，李狗蛋會帶著青石鎮的人來趕更多的花會。
沒有驚心動魄的打鬥，沒有生死一線的抉擇，只有這些被花香浸潤的日子，這些在陽光下慢慢舒展的笑容。而這，或許就是江湖最本真的模樣——不是非要活得轟轟烈烈，能守著一方天地，看著花開花落，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好，就已是最好的江湖。
暮色降臨時，花會漸漸散了。阿影提著燈籠，給花田澆最後一次水。燈光下，紫色的花瓣微微顫動，像是在跟他說晚安。他忽然想起阿蠻的話，每種植物都有魂，那這滿田的凝魂花，一定也在偷偷笑著吧。
遠處的普惠堂亮著燈，蘇輕晚的琵琶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飄，混著王小虎和阿蠻的說笑聲，像一首溫柔的催眠曲。阿影站在花田邊，深深吸了口氣，花香裡混著煙火氣，讓人心裡踏實得很。
他知道，明天醒來，太陽會照常升起，凝魂花會開得更豔，而他的日子，也會像這花一樣，越開越亮。秋意漸濃時，星辰劍宗的凝魂花開始結籽。
黑色的種子藏在乾枯的花托裡，像一粒粒飽滿的星子。阿影蹲在藥圃裡，小心翼翼地將種子抖進竹籃，動作輕得像是在撿拾散落的月光。小石頭蹲在旁邊幫忙，卻總忍不住偷偷把種子往兜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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