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淋清只是平靜地掀開了被子,雙腳穩穩地落在了地毯上。她站直了身體,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和手腕。房間裡很暖,她只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裙,露出的腳踝和手臂,面板白得近乎透明,卻再也看不到那些可怖的血線。
她贏了,或者說,他們贏了。
可房間裡的空氣,卻比她病危時還要凝重。
朱淋清沒有看任何人,她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步步走過房間。她撫過冰涼的窗臺,指尖點過梳妝檯上的銀質首飾盒,最後,停在了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鏡前。
鏡子是老式的,邊緣鑲著繁複的銅花。它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樣,也映出了她身後不遠處的兩個男人。
一個,是她的父親,拄著柺杖,沉默如山。
另一個,是她的“救命恩人”,面容憔悴,滿身疲憊。
張帆以為她只是在打量劫後餘生的自己。他緊繃了兩天兩夜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上。他背過身,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他面對著牆邊另一面小小的銅質臺鏡,悄然抬起手,指尖在掌心一抹,試圖運起一絲微弱的內勁,探查自己虧空的狀況。
就在他內勁流轉的一瞬間,他後頸處的面板之下,一個詭異而複雜的巫紋一閃而逝。
那圖案極其古老,由無數扭曲的線條構成,帶著一種蠻荒而邪異的氣息。它出現的瞬間,房間裡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一分。
鏡中的張帆沒有察覺。
可站在他斜後方的朱淋清,卻透過那面巨大的穿衣鏡,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幾乎是同一時刻,她左手腕間的玉扣猛地一燙。
不是之前那種持續的灼熱,而是一下尖銳的、與某種力量遙相呼-應的刺痛。
她垂下眼,看著腕間的玉。然後,她抬起頭,視線穿過鏡子,精準地落在了張帆後頸的倒影上。
共鳴。
這枚玉扣,從來不是什麼護身符。它是一個信標,一個媒介。
“我昏迷的時候,陳明來看過我。”朱淋清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房間,“他說,我中的是活骨降。這種蠱,會一點點蠶食宿主的生機,直到把人變成一具內裡空洞的活屍。”
張帆運功的動作一滯,緩緩轉過身來。
朱曉峰的臉色變了。陳明,是朱家養著的一位供奉,精通南洋邪術,當初朱淋清中蠱,就是他第一個下的判斷。但他束手無策,只說此蠱無解。
“他說,唯一的解法,是以命換命。”朱淋清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或者說,是用一個生命力更強盛的活物,去餵飽那隻蠱蟲,讓它主動放棄原來的宿主。”
她向前走了兩步,停在張帆面前。
距離很近,張帆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股混雜著藥香和血氣的特殊味道。那是他的味道。
“活人獻祭,代價太大。所以,還有一種折中的法子。”她的視線,落在了張帆垂在身側的右手上,“用精血。用一個修行者的精血,混入至陽的藥物,一天天餵養。直到蠱蟲以為找到了更好的宿主,便會陷入沉睡,將所有的力量,反饋給新宿主。”
她抬起手,不是去觸碰他,而是指向他的掌心。
“你為我耗了多少精血?”
張帆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將掌心那幾個已經結痂的細小針孔藏了起來。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轟隆一聲沉悶的雷鳴。
暴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