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吵起來,喬婉怡趕緊打圓場:“大年初一的,吵吵啥?海子,給你爹敬酒!”
李海咬著牙端起酒杯,手微微發抖。陳秀蘭悄悄站到他身後,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
午飯很豐盛,但氣氛有些沉悶。飯後,李君卿說要去看老夥計,先走了。喬婉怡留下來幫女兒收拾,李海和陳秀蘭也告辭出來。
回家的路上,兩人沉默地走著。雪又開始下了,細細碎碎的,像撒鹽一樣。
“別往心裡去,”陳秀蘭終於開口,“爹是老思想……”
李海踢飛一塊雪疙瘩:“他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種地不如他,現在想學新東西,他又……”
“他是怕你吃虧,”陳秀蘭柔聲說,“那年鬧饑荒,多虧爹有老經驗,偷偷在自留地裡種了早熟的高粱,咱們家才沒餓死人。”
李海不說話了。路過生產隊大院時,他停下腳步。院牆裡停著一臺履帶式拖拉機,蓋著帆布,只露出鋼鐵的履帶。他走過去,輕輕摸了摸那冰冷的金屬。
“開春它就會動起來了,”李海喃喃道,“到時候,爹會明白的。”
陳秀蘭站在他身後,看著丈夫寬厚的背影和那臺沉默的機器。風吹起她的圍巾,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
“走吧,”她輕聲說,“回家我給你煮薑湯,別凍著了。”
李海轉過身,握住妻子冰涼的手,放進自己棉襖裡暖著。遠處的村莊籠罩在雪幕中,家家戶戶門上的春聯紅得耀眼,像一團團不滅的火。
正月初二的清晨,李海是被窗外“沙沙”的掃雪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炕上只剩他一個人,陳秀蘭的被窩已經疊得整整齊齊。陽光透過新糊的窗戶紙照進來,在泥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李海披上棉襖推開門,看見父親李君卿正在院子裡掃雪。老人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撥出的白氣在晨光中像一縷縷輕煙。雪已經停了,但屋簷上還掛著晶瑩的冰溜子。
“爹,這麼早。”李海搓了搓手,從門後拿出另一把掃帚。
李君卿頭也不抬:“人老了,睡不著。”他掃得很用力,彷彿跟雪有仇似的,“你媳婦去井臺打水了。”
父子倆沉默地掃著雪。李海偷瞄父親的臉,那張被歲月犁出深深溝壑的臉上看不出昨晚爭吵的痕跡。他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個……”李海終於開口,“昨天在婉茹家,我不該頂撞您。”李君卿停下掃帚,直起腰來:“哼,現在知道錯了?”但他的語氣已經軟了幾分,“去把雞餵了,你娘說今天要殺只雞待客。”
陳秀蘭提著水桶回來時,臉頰凍得通紅。她看見院子裡和諧的景象,眼睛彎成了月牙:“爹,海子,進屋吃飯吧,娘熬了小米粥。”
早飯很簡單——小米粥、鹹菜和昨晚剩下的餃子。喬婉怡特意給每人碗裡臥了個荷包蛋,金黃的蛋黃在白粥裡像個小太陽。
“建軍他爹捎信來,”喬婉怡一邊盛粥一邊說,“說今天要帶建軍來拜年,順便……”她看了李海一眼,“順便教海子看看那臺拖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