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色已暗,小廚房裡預備的飯菜已經做好了。
阮凝玉吐出一口氣,便想告辭。
誰知謝凌道:“留下來,陪我吃飯。”
阮凝玉訝然回頭,便見他在那撥弄茶盞,也不看她。
“不了……”
謝凌咳嗽一聲,眉間說不出來的疲憊,“明日我便走了,陪我用最後一頓。”
這語氣,倒是說不出來的理所當然,阮凝玉素知他是個通文達禮之人,可沒想到他也竟會厚著臉皮了。前面她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多次遷就,可沒想到他竟順著杆子往上爬,覥著臉霸權了一回,也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他說風是風,說雨便是雨。
阮凝玉站著,不知如何回應。
恰在此時,書瑤領著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她們手中託著的精緻菜色依次擺上屋內的八仙桌。
見她還杵在那,書瑤輕笑著開口:“表姑娘,還傻站著作甚?快些落座,碗筷都替你備好了。”
“大公子一個人用膳,冷清清的怪沒趣兒,有表姑娘陪著反倒不孤獨了。”
說罷,阮凝玉便轉眼被她推到了八仙桌前。
謝凌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丫鬟捧來銅盆,他指尖浸入溫水,接過雪帕,從指節擦拭到掌心。
阮凝玉收回目光,也淨手。
須臾。
“吃吧。”謝凌聲線平平淡淡。
周圍安靜得只有丫鬟佈菜的動靜。
阮凝玉卻能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聲音。
見她不動,謝凌忽然抬眼,目光似寒潭之水,“可是嫌菜色不合口?”
“表妹想吃什麼,我命廚子重做。”
阮凝玉忙搖頭:“沒有不喜歡,菜餚很好。”
興許是頭一次跟謝凌兩個人在桌上吃飯,阮凝玉吃得很慢,也放不開,於是慢嚼細嚥的,慢得跟蝸牛似的。
突然,男人夾起一筷翡翠蝦仁,越過八仙桌放進她碗裡。
“嚐嚐,廚子新學的浙江菜。”
動作自然得像是過往無數次兄長對妹妹的關照。
阮凝玉掀眼看過去,便見他早已移開目光,燭火在他眉骨投下陰影,那雙長目被掩得嚴嚴實實。
書瑤執起銀匙,挑了塊最鮮嫩的魚肉擱進他碗裡。
他喉結滾動,便嚥下了魚肉。
原本以為他將自己留下是有什麼意圖,這讓她適才受驚不已,沒想到他竟真的只是讓她陪他吃飯而已。
謝凌的吃相極優雅,自有一股清貴之氣,也很安靜,賞心悅目的,喉結輕滾卻無半分聲響。
阮凝玉只能乖順地低下頭,吃下了那塊翡翠蝦仁。
“多吃些,莫要瘦了。”
他的目光,似乎掠過了她的細腰。
阮凝玉將頭埋得更低。
許是因明日便要分別,這頓晚膳吃得緩慢,且氣氛略有些悲傷。
吃了一會。
謝凌:“待我到江南,便命人給你捎來幾匹花色鮮亮的蘇繡,江南的首飾,我若是在路上看見什麼時興的,京城裡沒見過的首飾,到了江南後過幾日也命驛卒給你捎來。”
他到了江南後,也會去街市上多看看,平日若是看到什麼新奇的土產,也寄給她。
咔嗒一聲,湯匙落在碗裡。
阮凝玉瞳孔微縮,這句話分量太大了,她何德何能讓他如此花費心思精力?
阮凝玉沉吟片刻:“……那便先謝過表哥了。”
這頓飯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漫長,竟眨眼一下便過去了。
待喝完了湯,阮凝玉才知竟過去了兩刻鐘。
阮凝玉當著謝凌的面用青鹽漱口,淨手。
丫鬟用雪帕給她擦拭完帕子。
屋裡燭光浮動,一地的人影,唯有她那道影子最是嫋嫋纖妙。
阮凝玉看了眼地上男人的身影,“那表妹便先回去了,明日自當隨表姐們一同來給表哥餞行。”
屋內,男人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再挽留。
眼見她跨出了花廳,福財馬上跟上來,臉上堆著討好的笑,“表姑娘,公子吩咐,命小的送表姑娘回海棠院。”
謝凌看著她穿進垂花門,削肩細腰,嫋嫋身影逐漸遠去,如不曾來過般,院子裡也落了一地月霜,涼浸浸的。
若他鐵了心要將她帶去江南,也沒人能攔他。
謝凌看了一回,便收回眼神。
福財提著羊角燈,阮凝玉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低頭看著地上的青磚。
不知為何,來了庭蘭居一趟,反倒讓自己的心亂了起來,這種上不去下不來的感覺,甚是難受。
心煩意亂之時,她便將自己的裙襬給踩到了,趔趄了一下。
福財見她穩穩立住,鬆了一口氣:“表姑娘,你沒事吧?”
定睛一看時,便看見一紙條形狀的東西從表姑孃的袖中落下。
被燈火一照,甚是明顯。
福財見了,便彎下腰想給表姑娘給撿起來。
誰知阮凝玉卻突然急切地拾了起來,急忙將它塞回袖兜中,神色也有些慌張,片刻後便鎮定下來,無事發生般地繼續往海棠院走。
福財愣了一下,卻留了個心眼。
回了庭蘭居之後,他便將此事包括細節皆告訴給了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