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不可謂不是個驕傲的人,何況她先前幾乎將他的尊嚴磨得一乾二淨。
他於十幾步外的佛塔下看著她,睫毛都溢位著白霜似的冷淡。
見到這一幕偏執病態的男人,竟與前世的謝大人重合得絲毫不差。
前世他也是時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現在想想,他何嘗不是在刻意尋求著存在感?
縱是重來一世,也還是改不掉。
只是那時他性子沉悶,在陰暗的角落裡獨自愛慕,他在乾清宮的書房為陛下批註史書時,目光偶爾掠過屏風,總能看見她與慕容深並肩而立的身影。
謝凌看了一眼,便垂眸,不敢再逾矩,閒靜少言。
她住在乾清宮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進,面無表情地出,宮人皆以為謝大人嚴峻肅容,心裡更是畏懼。阮凝玉只以為他向來不喜自己,是不悅她逾越禮法搬進乾清宮。
畢竟當時她被彈劾的時候,他是遞摺子彈奏最多的那一個。
而那時候,正是他和謝夫人恩愛傳得最盛的時候。
之後他見到了她,更是沉默寡言。
只是當年她懵懂不知,如今看透了,倒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悵惘來。
而她那時候,並不能懂得謝凌。
阮凝玉想起前世,她勾引過沈景鈺,愛上慕容深,最後以為那便是此生歸宿,最終沒承想和慕容深變成了一對怨侶。她甚至還勾引過別的男人,或逢場作戲,或一時興起,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她從未吝嗇過幾分假意的溫存。
唯獨謝凌,她從未給過好臉色,也不敢對他有過半分念頭。初見時嫌他沉悶,再見時怨他刻板,宮宴上偶遇,她也只淡淡頷首便轉身離去,連多餘的目光都吝於施捨。
他寄來的家書亦一封封被她鄙棄。
可偏偏是這個被她冷待了一輩子的人,卻是這些人裡在背後付出得最多的那一人,他幫她坐穩後位,頂著非議為她收拾殘局,卻從不留姓名,她死的時候都不知道。
以至於謝凌那點陰暗變態的心思,在阮凝玉眼裡都能寬容下來。
他做的種種,怨來怨去,不過是在怨她始終看不見他。
最後,恨意、不甘如同火焰燒燬了他的理智,令他背棄了忠君之道,後來他跟信王一起造反,走上那條佈滿血光、禮法不容的路。
她還記得他跟信王一起造反時,他曾來未央宮來看望過被囚禁的她。
而立之年的男人,面容間總透著種千帆過盡的從容與剛毅,目光落處,便是一股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我會護你。”
可阮凝玉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依舊固執地守著自己的偏見。她將自己關在屋內,指尖抵著冰冷的門板,心裡只覺得他這話虛偽得可笑。
她將他拒之門外。
門邊的男人始終沒有離開。
謝凌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謀逆,不過是覺得慕容深無帝王之才。她先是喪女,又被慕容深猜忌,兩人早已不是良配,何況慕容深無帝王之才。
謝凌身為首輔,對權柄的控制慾遠超眾人想象,與其受制於性情難測的慕容瀾,不如親手挑選一塊合用的璞玉。
謝凌想親手扶持一個新帝上位,於是開始佈局,與信王合作。
可世事偏不遂人願。慕容瀾掌權後,竟也將目光投向了她,於是同謀變成了敵對。
謝凌原本是要護著她的,可世事難料,他白天忙著調兵糧餉,夜裡還要對著輿圖推演戰局,油燈常常亮到天明。緊接著北境又鬧起蝗災,流民湧入京城,治安日漸混亂,他既要安撫民心,又要防著政敵借災生事,幾乎是沒有歇息的時候。
那時候,他清瘦了很多。
他想,即便他這個年歲了,但年少執迷不可得的夢,終究還是要為自己爭一爭。
他自以為算無遺策,自以為佈局得周全。
他自以為,能護住她,將她接出宮,可他終究沒能等來那一天。
謝凌以為將許清瑤關住,便能安然無事。
可許清瑤身為他的妻子,多年在謝家掌權,早已有了一點威信。
謝凌千算萬算,還是讓這條看似溫順的毒蛇尋到了機會。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