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獻帝興平元年,天下大亂,群雄割據,百姓流離失所,天下已無一片淨土。
關中之地,李傕、郭汜擊潰馬騰、韓遂之軍,掌控獻帝,挾天子以令諸侯。
河北之境,袁紹與公孫瓚爭雄於冀、青二州,紹以四世三公之資,廣納賢才,兵強馬壯,漸成北方之雄,公孫瓚雖據幽州及青州大部,但其勢已顯頹象。
兗州區域,曹操擊破青州黃巾軍,收其降卒,佔據兗州,連敗袁術、陶謙,漸成一方之雄。
袁術敗退九江,佔據淮南。
荊州、益州、徐州之地,劉表、劉璋、陶謙等人據守一方,然無進取之心,唯求自保。
此時戰亂相對較少的江東地區,則是盜賊橫行,四分五裂。許貢、王朗、周術、嚴白虎、祖郎等人各據一方,數十股賊勢夾雜其中,紛爭不斷。
位於江東吳郡西南的烏程縣,地處太湖之濱,水網縱橫,稻田連綿,乃是江東有名的魚米之鄉,商賈往來不絕,市井熱鬧非凡。
只是自從烏程被山賊出身的嚴白虎起兵佔據後,便肉眼可見地蕭條下來,境內橫徵暴斂,常有匪兵劫掠鄉里,百姓苦不堪言。
然而,坐落於烏程縣東的嚴府,卻是雕樑畫棟,奇山異石,儼然另一個世界。
這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嚴府正房大院便響起了打拳的聲音。
一個十八九歲的高大青年,頭戴平巾幘,身穿青色的袴褶,正在神情專注地練習一套西涼拳。
平巾幘興起於前漢,平頂、包耳,是武官的標誌性頭飾。袴褶則是起源於趙武靈王推行的胡胡騎射,最初為騎服,由交領對襟的上衣和直筒褲組成。
青年姓嚴名毅,乃是嚴白虎的心肝獨子,也是烏程有名的浪蕩子,鬥雞走馬,樣樣精通,美婦小娘,皆是所愛。
一個月前,嚴毅在石城山捕獵時,意外墜馬受傷,不知為何,竟是性情大變,每日只在府中養傷,少有外出,至今已有月餘。
在他身旁不遠處,侍立著六七個奴僕和婢女,有的手拿巾帕,有的端著茶盤,皆是一副神態恭順的摸樣。
嚴毅打完一套拳後,長呼一口氣,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環首刀,唰唰舞了起來,又練了小半個時辰,方才結束今天的練習。
一名奴僕慌忙遞上巾帕。
嚴毅接過巾帕,擦了擦臉,又從婢女手裡取過青瓷茶盞喝了口茶,隨口問道:“昨晚聽府里人提起,這兩日縣裡來了不少丹陽郡的百姓,是怎麼回事?”
一個機靈的武師連忙回話:“少君近日養傷,卑下不敢打擾。據說是吳景奉了袁術之命,正領兵攻打丹陽,這些都是從丹陽郡逃難過來的百姓。”
嚴毅拿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沉聲道:“孫家的那個吳景?”
武師恭聲道:“正是,此人乃是孫堅妻吳夫人之弟,孫策之舅。孫堅死後,其部大半被袁術吞併,其餘部曲便是由吳景和孫堅堂侄孫賁一起統領。”
嚴毅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身為一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重生之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吳景渡江征伐丹陽的含義了,這意味著袁孫兩家經略江東的序幕正式拉開。
“前世得了絕症,今生又要面臨這樣的處境,賊老天莫非是在和我開玩笑?”嚴毅暗自苦笑,內心生出幾分死期將至的惶恐。
按照歷史發展,吳景攻佔丹陽不久,守孝結束的孫策便會去袁術處借兵,被袁術打發到丹陽募兵,為祖郎所敗,隨後依附袁術,為其攻佔廬江,一年多後開始掃蕩江東,大軍過處,人馬俱碎,戰線很快就會推進至烏程。
屆時,嚴氏核心成員將被孫策殺絕,無一生還!
嚴毅初時感到不解,為何孫策會放過吳郡太守許貢、會稽太守王朗等人,卻偏偏要置嚴白虎於死地?近日他才醒悟過來,許貢、王朗等人都是士族,孫家初佔江東,立足不穩,需要安撫士人之心,並且當時孫策是以袁術部將的身份攻伐江東,無論江北流亡士人還是江東本土士人,不少都與袁氏交往,孫策不免有些顧忌,而嚴白虎不過是一山賊,毫無政治根基和聲望,被用來殺雞儆猴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殺嚴白虎,如何能盡奪其近萬士卒充實己軍?
不殺嚴白虎,如何能震懾江東?想通此節後,嚴毅頓時就放棄了投靠孫策的打算。
身為嚴白虎的獨子,他不死,孫家怎麼能夠放心?
投降,不過是自取其辱。
終究是難逃一死,閻羅殿裡已經提前備好花名冊了。
“鳥窮則啄,獸窮則齧,孫策又如何,誰要我命,老子就和他拼命!”
前世在病床上睜眼等死的經歷,使得嚴毅格外珍惜這寶貴的新生,眼裡兇光一閃,暗暗思忖起來。
“孫策在壽春,就好比嬰兒在股掌之上,處處為袁術所制,一旦其渡江征伐江東,有了自己的地盤,立刻就會像滾雪球一樣地迅速壯大,所以對抗孫策的關鍵是不能讓他順利渡江,使其有立足之地!”
“孫策從橫江津、當利口渡江時,約有五六千人,以嚴氏軍隊的戰力,至少要三四倍數量的部曲,才堪與孫策一戰,但嚴白虎此時只有一萬軍,並且缺少獨當一面的領兵之將,所以擴軍、練兵、拜將是當務之急。”
“烏程彈丸之地,養一萬軍就已弄得民窮財盡,要擴軍,就必須先擴地擴民擴糧!”
“吳郡太守許貢和即將上任的揚州刺史劉繇是前期對抗孫策的主力,要讓嚴白虎和其達成同盟,一起對抗孫策。”
嚴毅邊走邊想,回屋洗漱一番後,依照往日慣例,先去拜見母親徐瑛。
徐瑛年已四十,肌膚白潤,眉目如畫,歲月雖已在她臉上留下些許痕跡,但是舉手投足間盡顯風韻,有種歲月沉澱後的溫婉與從容。
此女乃是將門之後,其父徐茂曾為吳郡都尉,佩青色印綬,秩比兩千石。
徐茂獲罪而死後,徐瑛躲入山林,遇到同樣落難的豪族子弟嚴白虎,一番機緣巧合之下,兩個正在經歷人生至暗時刻的年輕人便走到了一起,算是患難夫妻了。
徐瑛巾幗不讓鬚眉,深得嚴白虎部屬的敬重,加上母憑子貴,便是嚴白虎也要敬她三分。
“母親,河共賦收得太高了,其他不算,光是布和綢就要每年繳納三十匹,普通百姓怎麼承擔得起?你要給父親好好說說。”
“算賦和更賦收取的次數也要嚴查!”
“近日要減輕徭役,讓百姓們在春雨結束前把糧種播下去。”
嚴毅坐在榻席上,喝著香氣撲鼻的羊肉湯,試圖透過徐瑛去影響嚴白虎。
經過一個月的觀察,他發現徐瑛說話明顯比他管用,實在是原主浪蕩子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
“還要讓你父親聯結許貢、王朗、祖郎、周術對不對?”
“讓他死了內附袁術的心,多提防孫家。”
“好好好,我都記下了,今天就和你父親說。”
徐瑛笑盈盈地看著嚴毅,想到後者近日的種種改變,內心歡喜萬分。
母子倆正說著話,府內一名管事輕步走來,在屋門外站定,躬身道:“稟夫人、少君,吳縣許郡守派來了使者,宗帥讓少君去白虎堂陪同會客。”
此時江東共有吳、丹陽、廬江、豫章、會稽五郡,吳縣便是後世的蘇州,屬於吳郡太守許貢轄下,人口十三萬,吳郡郡治所在。
“吃個飯都不讓人省心!”徐瑛柳眉一豎:“吃完再去。”
“我吃飽了。”
嚴毅將碗裡的羊肉幾口吃淨,拔腿就往外走。
若他所料無差,許貢遣使多半是為吳景攻打丹陽一事而來,因為一旦丹陽陷落,許貢轄地就將直面袁術的威脅。
說到許貢,此人雖然平庸,但其對漢末歷史的影響可謂舉足輕重。
歷史上,正是因為許貢偷偷給獻帝上表,將孫策比作項羽,建言獻帝召孫策至長安幽禁,這才讓本已放過許貢的孫策起了殺心。
而孫策也因殺死許貢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被許貢的門客刺殺身亡。
暗暗感嘆了一番這世間的因果迴圈,嚴毅在府中穿廊過堂,經過數座垂花門,來到一處庭院。
院中朝北立著一面屏風,屏風上潑墨染綠,繪了松柏、山石、碧草,松柏間臥著一頭通體雪白的白虎,白虎姿態矯健有力,前爪微抬,後腿緊繃,彷彿下一刻就要撲向獵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白虎的眼睛,乃是兩顆罕見的夜明珠鑲嵌而成。
屏風之後,是一座軒敞莊宏的大堂,飛簷斗拱,堂皇大氣,正門上掛著一面赤金青地的大匾,匾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白虎堂。後面還有一行小字:揚州刺史陳溫拜手書。
嚴毅走進堂內,只見主位榻席上跪坐著一個身材魁梧、臉頰長滿濃密鬍鬚的四十餘歲大漢,此人便是坐擁烏程與白虎兩城,在江東諸豪帥中聲望頗高的嚴白虎了。
嚴白虎重利輕義,目光短視,但對嚴毅極為疼愛,這讓前世在孤兒院長大的嚴毅對其感到失望之餘,一月相處下來,漸漸也萌生了一些好感,內心可謂頗為複雜。
坐在主位右首第一席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瘦削文士,想必便是許貢派來的使者。
“拜見父親!”
孝道乃是這個時代的核心價值觀,在外人面前,嚴毅不敢大意,挺直腰板,雙手向兩邊張開,平放併攏,正正經經地施了一禮。
“吾兒來得正好!”嚴白虎面露喜色,對嚴毅擺出的這副彬彬有禮的姿態很是滿意,頷首笑道:“快來拜見李長史。”
嚴毅依言向李義作了一揖,後者連忙起身回禮,兩人寒暄幾句後,各自落座。
嚴毅的座位在左首第一席,正好方便他觀察李義。
許貢三門客為主報仇,刺殺孫策的故事在後世極為有名,被後人引為忠勇的典範,只是不知眼前這位李義是否便是三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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