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聲音很輕:“此事涉御史臺,薛御史不便再出面。既如此,便由內監司牽頭來做,自太醫院、杏林堂、濟民藥堂抽調篩選人選,按照官職高低分批診脈——”
永平帝頓了頓,似乎在思考。
這個空隙,崔白年終於出聲。
“聖人——”崔白年態度恭順,芴板高舉過頭頂。
得永平帝示意後,他才繼續開口:“既是愛護臣工身體,不若自下而上開始?臣雖覺薛御史的猜測極為荒唐,更不贊同臣工摸脈之舉。但而後,轉念細想,倒也覺出幾分利好——低位官吏月俸低、雜務忙,素日不得空閒,不若趁此得個千載難逢的御醫診脈機會。”
崔白年側身看向著紅穿紫的三品之上朝臣,商量般的語氣:“吾等臣工素日已蒙受太多天恩,今次不如讓一讓罷?”
崔白年借力打力開了口,當即贏得許多贊同。
永平帝被高高架起,思索片刻後,終緩緩點頭:“那便依武定侯所言罷。”
永平侯一錘定音,此事定策。
下朝時,天已大亮。
薛梟大馬金刀快步自偏門出禁宮,拐過三兩衚衕,撩袍上了一架等候多時的馬車。
馬車之中,只有一人。
七月隆夏,仍披了一件麻紗篷衣的程行鬱。
見薛梟上馬,程行鬱身體前傾,眸光閃爍,低聲急促問道:“可行?”
薛梟頷首:“已定。”加了一句:“自太醫院、杏林堂及濟民藥堂抽調大夫診脈,聖人經營太醫院已有四五載,雖仍未全部收復,卻也育有親信,不怕全數作假。但也難保其中有人被買通,到時還需你坐鎮——就像今日,你候在禁宮門外,提防聖人宣召一般。”
程行鬱垂眸,搖頭笑了笑,卻並未接下薛梟後話,只說:“.解藥之中,還有兩味,我尚在斟酌,藥方就壓在西廂鎮宅貔貅玉像的下方。若若有空,你自取,都可試一試,兩幅方子被調得並不相沖,都可解毒。”
程行鬱笑得溫潤,言語中毫無介懷:“左右我那宅子,也是你的產業,出入方便,亦也熟悉。”
薛梟一滯:“你怎知?”
“山月記畫記相,過目不忘;我鄉野採藥郎中出身,自然認得同一宗老槐樹分出的許多枝椏在根節上、葉色上如何相似。”程行鬱語聲溫和,眼眸溫柔,端坐在車廂中,無端端地好似一樽坐了化的得道高僧。
薛梟凝眸看其許久。
程行鬱始終笑著:“你應好好對山月——常懷委屈怨懟的人,常常毒狠扭曲,恨不得山河歲月都為他的仇恨陪葬。”
“山月卻不同,她始終計劃傷害的只有她自己。”
“你萬千要信任她、理解她、認同她無論她做什麼事,你都不能失望,不能放棄她、離開她.”
程行鬱聲音漸漸變輕,好似撥動著一根無聲的琴絃。
薛梟敏銳地發覺不對。
因山月的緣故,他與程行鬱極少交談,但今日的交談,讓他感覺不對:程行鬱好像在.
“噗——”
陡然一股溫熱的血氣噴射到薛梟臉上。
不知何時,程行鬱已支撐不住地身形前傾,兩側嘴角蜿蜒淌下淤紅的血跡!
“行鬱!”
薛梟一把架起搖搖欲墜的程行鬱,當即掀簾高喝:“先回府!疾風去找蕭珀,立刻請太醫院蕭大夫至南府!”
果然不對!
程行鬱這廝,在跟他交待遺言!
自十二歲在清越觀罵娘被師傅狠狠罰跪後,薛梟已很久未曾怒暴過粗口了:“奶奶個爹的!跟我交代什麼遺言!這小大夫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