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明月如玉壺高懸海面,皎潔月華灑落,大海波光粼粼。
嘩啦!
冰涼的海水被夜風推來,沒過腳踝。
南冥近海處,魚知溫赤足漫步在淺灘之上,忽而彎下腰身,伸手拾起了一物。
那是一枚白色的貝殼,上邊有著藍色斑點,極為漂亮,像會發光的眼睛。
“送給你。”
魚知溫猶記得六歲那年,自己第一件送出去的禮物,就是貝殼。
她是大海之女,嚮往自由,也渴望自由。
只不過生在桂折聖山,桂折沒有海,只有湖,被拘禁在山間那極為瑰麗的聖靈湖。
自懂事以來,師尊道璇璣也沒有一次肯放她下山,從來只有修道、修道,以及修道,天機術、天機術,還是天機術。
第一次見到大海,魚知溫都不知道那是海。
魚爺爺說,南冥就是海,是我們的家,魚知溫記憶中的家,卻只有桂折聖山,只有道部,她不認識南冥。
六歲那年,被魚爺爺帶著第一次偷離出山,她甚至沒有下山的過程,只感覺眼前一花,方才還在山上,之後就到了海邊。
那一夜她太開心了,玩得忘記了時間。
而那枚她特意撿來的白色貝殼,上面有著極為漂亮的天藍色紋路,跟星空一樣美麗。
她將最好的貝殼當成禮物,送給師尊。
師尊反手將貝殼打掉,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臉色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汁來:
“你偷跑下山了?!”
只是一句質問,對於孩童時期的自己而言,卻如夢魘。
魚知溫已經忘記了之後發生了什麼,好像也無訓斥、也無體罰,卻是能明顯讓人意識到:
偷跑下山,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不,不止是偷跑下山,是任何不遵循師尊意志的,任何超出過她掌控的事情,都是錯誤的。
師尊對自己,一直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卻給人以冰冷嚴肅的感覺。
她好像是慈愛的,又十分嚴厲。
她一直把最好的給自己,卻又打碎了自己送給她的最美好的貝殼。
小小的魚知溫想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也一度認為確實是自己做錯了事。
之後魚爺爺再想帶她下山,她也不敢去。
她跑到道部去問道部的前輩們,沒幾個人敢評價這件事事,便找到了師伯道穹蒼。
道殿主一直是個很有趣的人。
相較於師尊的嚴肅,他很能開玩笑,經常能逗得人哈哈大笑。
“你師尊是錯的。”
“有時候,你其實可以不聽她的話。”
“那貝殼碎在哪裡,你跟我說,我晚上偷偷給你找回來,你應該不知道吧,你師伯我手工活可利害了,最能破鏡重圓……”
較之於師尊,道殿主這個師伯,更容易相處,不會讓人產生害怕的感覺。
天機術上有不會的,如果是去問他,基本上都能一針見血,解決問題。
但揣著問題去問師尊的話,魚知溫是沒有那個膽量的。
多年相處下來,師尊道璇璣的洞府不像是家,沒有溫暖的感覺。
反倒道部才像是個家,大家都很關心自己。
後來魚知溫才明白,道部也不是家。
都是假的。
……
晚風習習。
夜色下海邊一點都不灰暗,相反極為澄澈,月華灑落就像一束只獻給自己的光。
光落下,影子在沙灘上,拉得很長。
嘩啦!
海水輕輕拍打過來。
魚知溫雙手捏著貝殼,縮在胸前,躊躇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將手中貝殼往前遞出去:
“送給你。”
身前空無一人,只有茫茫的大海。
呼呼的晚風吹亂了低聲細語,根本不可能被人聽見。
後方,卻有一道高喊聲響起:
“你說什麼!”
月華傾落,那在近海淺灘上被拉長的影子旁,伴身便有第二道影子快速貼近。
魚知溫急忙將手中貝殼攥緊,縮在身前。
又隨影子往右側靠近,將貝殼從右手交到左手,最後在影子高過自己的影子時,偷偷把左手藏到腰後。
“藏什麼呢?”
“沒藏。”
“嘀咕什麼呢?”
“沒有。”
好在蒙著黑布,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好在黑布也夠大,應該夠遮住了全部的慌張。
魚知溫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敢開口表明心意,但更讓她心慌意亂的是,自己嘗試著往前主動了一步,徐小受,居然回應了!
那……
接下來呢?
接下來,該幹嘛?
只是就這麼走著嗎,肩並肩走向南冥深處?
為什麼沒有說話,好安靜啊,又撞到我了,是靠得太近了嗎?
直至走進南冥深處,直至大道之眼葬在海底,直至二人從南冥深處回來,這一夜如夢似幻,好像跟道部一樣是假的。
但跟道部的假似乎又有所不同……
道部讓人夢中驚醒,能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這也是一場夢的話,或許是不是還可以,再往前再走走?
“唔。”
臉頰一涼。
那還沾著冰涼海水的手指,戳了過來。
魚知溫大腦陡然一片空白,臉頰就跟燒開了水一樣劇烈升溫,瞬間連耳垂都熱得滾燙。
她驚得一把跳開,遠離了好幾步,險些跌進海水中:
“先等等!”
“又等等?”
“等、先等一等!”
“等什麼?又是你先走十步,我再跟上來,你繼續跟空氣說話,我在後面還不能偷聽,得猜你說了什麼?”
“啊……”魚知溫緊攥的雙拳捧住腦袋,那纏著雙眼的黑緞,好像把她的思考和表達能力,也給纏住了。
不是那個意思。
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得需要有心理準備,但就是還沒準備好,就連說話、對話,都是。
“你手裡,抓著什麼?”
“沒、沒有……”
“你像一隻烏龜,龜殼很重,碰一下還縮頭。”
“你才是烏龜!”
還有,你才重……她無聲嘟噥著,已聽不見身邊人的聲音,耳朵捂住後,整個世界都是咚咚咚小鹿在亂撞。
月色如洗,澄澈依舊。
珠璣星瞳剜去,剜不掉的是修道者的靈念。
相反真實的視野丟失,有時候靈念能瞧見的事物,更加真實,更有觸感。
魚知溫快速往前兩步,往右一靠。
她一隻腳踩在旁邊的影子上,狀似不在意的說道:“但是大道之眼葬在南冥,愛蒼生豈不是徹底隕落,沒法復活了?你又說在他身上能聽見淚小小的聲音,萬一淚小小能復活……”
“沒可能。”徐小受搖頭,“只是一道殘念罷了。”
“那、那……”
“那什麼?”
“好可惜……”
“確實可惜,想說的話沒能說出來,她只是想要愛蒼生好好替自己活下去,蒼生大帝卻守護起了眾生,這就是陰差陽錯吧。”徐小受聳聳肩,“放在話本小說中,這就是一對苦命鴛鴦。”
魚知溫聽得身子一繃,左手抬了起來,又縮了回去,又偷偷提動,終究還是沒能抽出來。
“你見過煙花嗎?”
徐小受倒是自在,在海邊礁石上坐下來。
他雙手往後撐住自己,遠眺夜空,任由海風拂面,吹得黑髮獵獵而揚。
這樣慵懶而愜意的一幕,曾是病床上的他最豔羨的,而在來到聖神大陸之後,你追我趕,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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