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233章 雨湊雲集,座無虛席

隨後張四維上奏說,別的皇帝都是年號鑄錢,到了本朝就沒了特色,是不是看不起咱們穆宗皇帝?

穆宗想想覺得有理,又收回了成命。

山西巡撫靳學顏覺得不行啊,說好的鑄錢難道就這樣不鑄了麼?當即上奏說,不行也可叫“隆慶通寶”啊。

隆慶皇帝一想,又認可了。

來來回回到隆慶四年四月,高拱終於看不下了。

高老頭雖然不懂錢法,但也知道政策不穩定,不利於市場信心的道理,上奏讓隆慶皇帝“不許更為多言,亂民耳目”——別想一出是一出了,給老百姓都整糊塗了。

到底是高老頭說話好使,隆慶皇帝這才拿定主意,命戶部鑄隆慶通寶錢二百萬文,“自是錢法復稍通矣”。

當然,也只是錢法“稍通”,勉強穩住了市場交易。

私鑄氾濫、官錢定價無常、偷工減料好壞不一,仍舊是問題一大堆。

到了萬曆一朝,要為稅改做準備,這些問題就不得不著手解決了,否則大環境都有問題,稅改一下,只怕立刻就是天下板蕩。

戶部左侍郎李幼滋臉上有些掛不住,出列問道:“申閣老,敢問陛下因何不取我部條陳?”

關於錢法之議,戶部方面是他主持的部議。

部裡的意見幾乎不約而同,“私錢既行,官錢益壅,一嚴首惡,一開告捕,一禁私販。”——不是戶部現行的錢法不好,是被私錢給害了,得上手段、抓典型才是。

申時行聞言,轉頭看向這位今年新晉的戶部堂官,客氣地解釋道:“陛下說,原則上的財稅問題,大方向上儘量用財稅手段。”

言外之意,戶部的條陳隔靴搔癢,只配作為補充,給正策敲敲邊鼓。

李幼滋無言以對。

工部侍郎萬恭見狀,緊隨其後,表明態度:“申閣老,按照永珍春的條陳,工部核算過了。”

“統一制式這個不難,可將金背、火漆、鏇邊三樣名色歸一,統一命為大明通寶,產出年號綴於背面即可。”

這事當然簡單,畢竟制式統一了,人工和用料都能省出一截。

若不是穆宗覺得此舉虛弱年號,早在隆慶年間,工部就上手這樣幹了。

“但汰除雜質一條,委實不合情理,按此鑄錢,工本至少要多出七成!”

“如今國庫的銅本,恐怕難以支撐。”

在他看來,永珍春的條陳簡直不食人間煙火。

簡而言之,就是這位萬給事中認為,錢法不行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朝廷的銅錢太駁雜廉價了,百姓認不全,看不上。

不僅要統一制式、雕刻精美,還要去除鉛砂,增加含銅量,百姓愛用,官錢也就流通上了。

但前者簡單,後者就難了,國庫未必能吃得住這個成本。

“此言差矣。”

一道聲音響起,眾人回過頭去。

卻是兵部尚書殷正茂出列駁斥。

別看殷正茂是個帥才,但在錢法上,也是一代專家——時人都戲稱其經年貪汙之下,已然入了財道。

殷正茂渾然不覺,大著肚皮,中氣十足道:“萬侍郎莫要誆騙我等,我朝鑄銀,別說工本多出七成,便是翻倍朝廷都還有得賺。”

朝廷鑄錢,從來都是大賺特賺。

嘉靖年間殷正茂參與過一次錢法的討論,彼時他親自算過,以工本銀39萬兩,可得銅錢65000萬文,價值銀93萬餘兩。

基本上是兩倍三成還有餘的利潤。

萬恭聞言,怫然不悅,但殷正茂這廝確實懂行,一時竟被堵住了話頭。

這時吏部左侍郎姚弘謨突然開口解圍:“此一時彼一時,嘉靖四十五年,便停罷了雲南鑄錢。”

“這些年零星鍊銅,才能勉強度日。”

“若是按陛下大鑄新錢的意思,只怕還要復採雲南銅礦,其中人力、轉運、土司劫盜等工本,同樣要算在其中。”

內地取材和邊境取材,成本自然要高出一大截。

雙方又你來我往數個回合,誰也說服不得誰。

一時間這議似乎僵持住了。

“萬給事中,你是首倡,你如何說?”

王錫爵突然出聲,示意永珍春本人發表意見。

小高拱一開口,眾人的唇槍舌劍立刻停了下來,目光隨著王閣老的視線,匯聚到永珍春身上。

永珍春年不過三十五六,前額髮量極少。

他站在班次末尾,陡然眾所矚目,也是驚了一跳。

永珍春立刻收斂心思,出列回答:“閣老,諸位同僚,竊斗膽表達愚見……竊以為,朝廷鑄錢,非逐以利,斷不能摳搜本錢。”

這話隱約有些冒犯,我考慮成本我就是逐利的小人了?

萬恭當即就拉下了臉來。

好在永珍春並未看見。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朝廷鑄錢,固然可以豪賺一筆,但終究是一竿子買賣,銅錢若是惡爛不堪,鉛砂佔半,一經流入民間,官錢一文只值私錢半文。”

“屆時百姓棄官錢如敝履,最後淪為私鑄的工本,始有錢法敗壞之根源!”

“銅錢唯有通行天下,才益於貨物往來,屆時藏富於民,再反哺稅收,細水長流,才是正途!”

說罷,下拜揖禮。

王錫爵點了點頭,也給他人插嘴的餘地,徑直看向戶部侍郎李幼滋。

李幼滋被這一瞪,險些失禁——他腎源有虧的事固然人盡皆知,但也著實不想將“李三壺”的諢號帶到文華殿上。

他連忙出列應對:“下官散朝後立刻回去部議。”

王錫爵輕輕嗯了一聲,看向萬恭:“一同覆議,具陳到內閣來。”

官大一級壓死人,萬恭無奈一禮。

申時行見大致有了方向,也微微頷首:“下一事。”

他頓了頓:“還是錢法。”

“禮部科臣傅作舟奏,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恆貪饕冒昧,制錢抵假,致錢法壅滯。”

萬恭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這事都走到廷議上了,自己竟然不知道!申時行這話,自然有知情的人接上。

副都御使陳吾德出列一步:“工部主事黃金色、司務雷汝恆,染指滋弊,懼已照貪例,禠職編氓,奪去文字。”

也就說,確實如傅作舟所奏,工部二人在鑄錢一事上,多有貪汙。

考慮到其行徑壞了錢法的生態,在革職為民外,還要奪去出身文字。

這飛快的流程,一看就是皇帝開小會的結果。

嚇得萬恭這個堂官,甚至也不敢對下屬有一句迴護。

申時行見沒有異議,便繼續下一道議題:“往下是戶部題本,曰各省直積榖備荒,多不及數。”

本朝地方提留的財稅不在少數。

太祖更是定製,在各府縣修建賑濟糧倉,用以備荒。

至於如今嘛,多不及數那是委婉的說法,說直接一點,就是基本被掏空了,一查一個起火。

話音剛落,還未歸列的陳吾德就搶先開口:“天下備荒倉庫多如繁星,萬莫再加派巡查之事,否則即便掏空科道,也查不過來。”

大明朝備荒糧倉不在少數,大府貯三萬石,中府二萬石,小府一萬石,各縣亦分三等。

這要一個個查過去,十餘年都未必能走完一趟。

場中一時無言。

許久的沉默,戶部右侍郎倉場總督範應期,心中嘆了一口氣,出列道:“還是提級罷。”

“州縣一級,著實沒有儲糧的必要,不如併入省府的糧倉。”

“如今即便受了災,也都是從省府排程,州縣糧倉可謂名存實亡。”

“況且,戶部幾個糧倉的經驗之談,只有府一級往上,四周都有人看著,才會收斂一二。”

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主意,嘉靖年間就有人提過。

但畢竟是百萬槽工衣食所繫,取締州縣的儲備糧倉,得罪的人不在少數。

人被戳脊樑就算了,最後法子卻沒被採用。

朝廷仍舊允許州縣留存田賦,往糧倉裡倒騰進、倒騰出。

也正因如此,部院其他廷臣都一言不發,等著戶部開口——這本就是戶部該提的事,也就王國光快致仕了,才開始只說問題,不出辦法,非把鍋扔到文華殿上來。

與李幼滋僵持了半晌,最後還是範應期沒忍住,將首倡的帽子戴了上去。

申時行環顧一圈,見無人答話,也裝模作樣道:“既然如此,內閣也無他法,便按範侍郎的意思票擬了。”

範應期拱了拱手,回了列。

朝廷如今的事情是當真不少。

往前數個十年,廷議往往半個時辰就分完鍋了,如今近兩個時辰過去,都還未見底。

從挑浚白溝河,以通船事,到溫純赴任西南後,傳來的歸化條陳。

從山東的民亂的前後因果,到作為試點的福建,清丈之事幾近尾聲。

有治有亂,有喜有憂。

直到太陽幾乎爬到頭頂,太監們擱置在文華殿角落的冰塊融化,今日的廷議才說完最後一事。

申時行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今日便……”

剛說一半,御座旁的張宏突然開口,截斷了話頭:“御膳房稍後會備好午食,送來文華殿。”

群臣聞言,不由得一愣。

這會都開完了,誰還想留這兒吃御膳房的清湯寡水?

不過文華殿上的廷臣,無不是人精。

申時行想了想,向張宏問道:“張大璫這意思,陛下稍後要來議事?”

張宏不語,只是看向一旁的偏殿。

“陛下確係交辦了幾件事,著我等儘快商議。”

文華殿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群臣虎軀一震,紛紛回過頭。

只見一道多日不見的身影,跟在魏朝身後,從側殿邁步而出。

張居正放下指尖的美髯,客氣一禮:“某方才正在側殿閱看卷宗公文,現身得突兀,諸位同僚莫怪。”

眾人按下心中突如其來的驚訝,紛紛拱手見禮。

“元輔!”

“首揆。”

“張公。”

張居正當先看向申時行,笑道:“申閣老領班廷議,已然有了一番氣度。”

申時行頗有些無措,從領班的位置後退了半步。

只有王錫爵直言不諱地問道:“首揆面過聖了?”

中書舍人不是說皇帝今日無暇召見張居正?

首輔丁憂完還未奏對就來上朝,說嚴重點都是目無君父了。

魏朝領完路便要穿殿而過,臨走還不忘解釋一句:“這是陛下的吩咐。”

張居正笑而不語,眾人這才恍然頷首。

眼下時間不早了,也不是寒暄的場合,張居正站在方才申時行的位置上,開門見山:“陛下手詔,關切了數件要事,諸位,緊著一併議了罷。”

殿內廷臣聽了這話,只覺來者不善,低頭不語。

如今朝中積壓了不少沒掰扯出結果的事,無不是事出有因,棘手非常。

想必是今日催債來了。

“元輔請說。”

禮部汪宗伊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此刻也只他心安理得,主動相詢。

張居正環顧殿內同僚,目光在刑部尚書潘晟、左侍郎許國、副都御使陳吾德身上來回逡巡:“第一事,陛下問,荷花冤案,諸位議出結果否?”

“南京刑部尚書翁大立、五城兵馬司指揮張國維,當不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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