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的富家大少的形象在草街子這邊算是略有知名度,他自然不能頂著之前的臉下去,故而又簡單的偽裝了一番,從富家大少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跑堂的小廝。
他今天在草街子碼頭看似是瞎轉悠,實則是熟悉路況。
整個草街子碼頭的道路資訊已經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在跟蹤的時候,他不斷利用地形作為掩護,再加上數次簡單快速的變幻著裝,被他跟蹤的綁匪,即便行蹤謹慎,卻始終未能發現張安平。
但詭異的是對方並沒有按照張安平所想直接去找伍立偉,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後,又重新回到了客棧。
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拎著一些糕點,給人的感覺是出去買糕點去了。
但這些花招在張安平這個“老祖宗”面前,壓根就沒有丁點的作用。
意識到對方重回了客棧後,張安平就中止了跟蹤,他確信自己的跟蹤不會有問題。
對方在出門前,房名輝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明顯:
注意老伍那邊別出問題。
對方兜這個圈子的期間,跟另外三夥人都“恰巧”的見過,那麼,答案就一個:
對方是在巡查。
也就是說,伍立偉肯定在兜的這圈子的途中。
張安平閉眼重新梳理整條路線,一次次覆盤後,出現了三個疑似伍立偉停駐點的地方,再次確認幾遍後,張安平遂朝這三個疑似地點中的第一個地方摸了過去。
江邊。
準確的說,是泊船的臨時港口。
這裡停靠著數量眾多的各類船隻,而這裡,也是張安平最懷疑的一個位置。
普通特務面對這個情況,必然不得不搬救兵——這麼多船,還都是以貨船為主,想要找到一個人,難如登天。
畢竟躲在船艙裡以後,除非有透視掛,否則在目視的情況下,壓根就沒法將人找出來。
可這對張安平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抵達後,首先回想另外三夥人的安置地點,再根據這三處位置的視角來劃定自己的偵查區域,一番審視後,懷疑的目光落在了東北處的三艘貨船上。
這三艘貨船,是三處綁匪駐地共同的視角區域,以房名輝的性子來說,將伍立偉安置在這三處駐地共同的視角之中,是非常合理的。
他心中懷疑的三個位置,都是按照這種方式推匯出來的,而江面泊船點之所以可能性最大,是因為如果伍立偉要交人的話,江面的船隻,是最安全、最隱蔽的。
夜色逐漸深沉,繁雜的碼頭漸漸進入了沉睡狀態,隱於暗處的張安平一直耐心的等待著最後一波苦力離開後,才從暗中現身——這期間他也沒閒著,有意跟碼頭上的苦力聊天閒談,最終確定了這三艘船中,只有最外邊的一艘是今天才來的。
要是他的推測沒問題的話,這艘船,就是他的目標。
夜色下,一葉小舟靜悄悄的滑動著,很快就悄無聲息的靠近了貨船,臨近之際,一直在跟船工吹牛的客人,突兀的出手,船工猝不及防便陷入了昏迷。
突然動手的客人輕輕的將船工放躺在船上,又將一顆子彈夾在幾百法幣的紙鈔中塞入了船工的懷裡後,悄然的從船上下水,摸向了不遠處的貨船。
船艙內,昏暗的煤油燈將底倉照的昏黃,一桌略為顯豐盛的飯菜擺在木箱拼湊而成的桌上,惟一的客人卻被五花大綁著,就連嘴巴也用布綁了起來——其實之前是塞著軟木塞的,後來被換成了布條捆綁。
面對這一桌斷頭意味明顯的飯菜,被五花大綁的客人神色淡定,並未因為將死而絕望,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淡然。
很明顯,被綁的就是岑痷衍。
腳步聲傳來,伍立偉的身形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逐漸顯現,他進來後坐到了岑庵衍的旁邊:
“我解開你的手和嘴,你配合些可好?”
岑痷衍點頭,伍立偉上前解開了他的手和嘴上的布條。
他從淪為階下囚後,在吃飯方面就受到了苛待,肚子早就造反了,此刻雙手得以解脫後,他毫不猶豫的拿起筷子就往碗裡扒拉。
看著吃相不雅的岑痷衍,伍立偉突然說:
“這是斷頭飯。”
岑痷衍卻恍若未聞,就連往嘴裡扒拉飯的動作都沒有一絲的停頓。
伍立偉見過不少的等死之人,還沒有看到過像岑痷衍這樣的,他遂再次道:
“我不會把你交給毛仁鳳的人——明天交接的時候,我會親手送你上路!”
“你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
岑痷衍端著碗望向了伍立偉,含糊不清的道:
“寫、寫。”
伍立偉呆了呆:
“你不怕?”
岑痷衍沒有回答,繼續扒拉飯。
“其實我知道你不怕的,”伍立偉卻自顧自的道:
“早前你就想著找機會自我了斷,現在我這麼做,確實更符合你的心意了——你更擔心落在毛仁鳳手裡,最後出賣你的同志,對不對?”
“你說,你值得嗎?”
本來在狼吞虎嚥的岑痷衍,突然停止了吞嚥,飛快的將嘴裡的飯菜嚥下後,他正色的說:
“值得。”
“為什麼?”
“在軍統的時候,嗯,在上海的時候,我見過幾個要被日本人處決的硬漢,他們渾身是傷,卻一直沒有向日本人屈服,他們,也是軍統的人——你說他們為什麼?”
“信仰嗎?”
伍立偉凝視著岑痷衍。
岑痷衍笑了笑:“對,信仰!”
“只不過,他們那時候的信仰是保家衛國,而我現在的信仰,是這半生一直在追求的。”
“不過——”岑痷衍話鋒一轉:“我更好奇你——你既然想在明天的時候處決我,那麼,你想過你的下場嗎?”
伍立偉笑了笑。
他豈能沒有想過?!
岑痷衍:
“看,你我其實都差不多,只不過我的信仰是紅色,而你,更多的是出於對一個人的信仰。”
伍立偉糾正:“不是信仰——是愧疚。”
“張長官對我們太好了,但我,卻總給他添麻煩。”
“就當是信仰吧——為了我們的信仰!”
岑痷衍以飯代酒,繼續狼吞虎嚥。
看岑痷衍吃得如此香,伍立偉也餓了起來:
“我好像也應該吃——你給我留點。”
兩個自認為明天要“同行”的人,這一刻放下了相互間的戒意,共享這一桌並不是特別豐盛的斷頭飯。
伍立偉端起飯碗剛吃,幽幽的聲音傳來:
“你的飯菜太少了——起碼得幾十份才夠。”
冷汗驟然從伍立偉的額頭冒出。
他是以行動見長的特工,但現在卻被摸到了身後都沒有察覺。
但來人似乎並沒有惡意,並未利用這機會結果了他,反而一個側步出現在了伍立偉和岑痷衍的面前。
老岑停止了吃飯的動作,強忍著沒有緊握住筷子。
這是一個高手,他怕他的行為過早的激怒對方——他不怕死,就怕死不成。
而伍立偉則緩慢的將飯碗放下,邊打量這張陌生的臉,邊說:
“我沒見過你。”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