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一股浩瀚的神念盪漾開來，深入層層黑雲之中，洞察到那興風作浪的蛟龍。
只是一眼，周承就看出來那蛟龍的底細，正在向著真龍進行最後的蛻變。
“走水化龍……”
周承心中瞭然，這是有潛修多年的蛟螭之屬，欲借這春夏之交、水汽旺盛之時，行那“走水化龍”之舉。
退去一身妖氣，從妖蛟蛻變成一條真龍。
若這蛟龍只是順大河而下，不刻意禍害兩岸生靈，周承自不會干涉這造化。
但此刻，他感知到那風雨中瀰漫的龍威帶著一種狂躁與急迫，其引發的暴雨更是遠超尋常，已經失去了理智。
“轟隆隆——！”
沉悶的雷聲如同戰鼓在低空滾動。雨勢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周承不再趕路，就在這張記羊湯館子後的簡陋客房住下。他盤膝於榻上，心神通天徹地，籠罩四方，密切關注著大河方向的風雨與那股躁動的龍威。
後半夜，風雨更疾，雷聲更密。
“哐哐哐——！！！”
“決堤啦！大河要決堤啦！各家各戶的爺們兒！快抄傢伙上堤啊——！！！”
淒厲急促的鑼聲和嘶啞絕望的呼喊聲，穿透狂暴的風雨，瞬間撕裂了臨河縣城的寂靜！
緊接著，整個縣城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螞蟻窩，徹底炸開了鍋。各種大吼聲、尖叫聲以及孩童的啼哭聲混雜在一起。
很快，一盞盞、一簇簇的燈籠火把被點燃，在瓢潑大雨中頑強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如同一條條掙扎的火龍，向著城外大河堤壩的方向艱難匯聚。
“快！快！麻袋，草蓆，門板，有啥拿啥！”
“二狗子，帶人去老李家搬石碾子！”
“女人孩子往高處跑，爺們兒都跟我上堤！”
粗獷的吼聲在風雨中斷斷續續，並不是很明顯。
臨河縣本就貧瘠，堤壩年久失修，一旦決堤，滔天洪水灌入這地勢低窪的縣城，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
客房內，周承緩緩睜開雙眼。
窗外，火把的光影在狂風中乍明乍滅，映照著無數奔赴堤上的身影，瀰漫於虛空中龍威，此刻已濃郁到了頂點，帶著一種即將宣洩而出的毀滅性力量。
“要走水了。”
周承眼中，溫潤平和的光芒漸漸斂去，神色肅然。
他長身而起，推開房門，一步踏入那傾盆的暴雨與無邊的黑暗之中。青衫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周身卻無半點雨滴沾身。
“若是喚不醒，那就……斬了罷。”
……
“轟咔——！！！”
一道慘白的驚雷撕裂濃墨般的蒼穹，將渾濁的天地照得一片慘白。
臨河縣堤壩上，無數正扛著沙袋、抱著石塊的漢子們被這近在咫尺的炸雷駭得肝膽俱裂，下意識抬頭望去。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翻滾的鉛雲深處，一道龐大、猙獰、覆滿青黑鱗片的陰影蜿蜒遊過。
那巨大的龍首輪廓，冰冷的豎瞳，哪怕只是驚鴻一瞥，也足以烙進靈魂深處，帶來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
“龍！是龍啊！”有人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驚恐而扭曲。
“河龍王發怒了！要收人了！”老邁的里正噗通跪倒在泥濘中，面如死灰，對著大河方向連連叩首。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本就搖搖欲墜的堤壩防線瞬間瀕臨崩潰。
然而，比恐懼更快到來的，是那如同萬馬奔騰、山崩地裂般的轟鳴。
“轟隆隆——！！！”
西北方向，一道連線天地的水線，裹挾著摧毀一切的威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推進。
那不是普通的洪峰，而是渾濁的巨浪被無形的力量高高捲起，形成一堵數十丈高的、咆哮移動的水牆！
蛟龍走水，開始了！
“完了……全完了……”精壯的漢子眼睜睜看著那毀滅性的水牆壓來，手中死死攥住的草繩無力滑落，魁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脊樑，軟軟癱坐在冰冷的泥水裡，眼神空洞。
“莊稼……剛抽穗的莊稼啊……”老農死死扒著一段露出水面的樹樁，渾濁的老淚混著雨水流下，乾裂的嘴唇哆嗦著。
“堵！快堵住啊！”
縣尉聲嘶力竭地吼著，親自扛起一袋土石衝向一處剛剛發現的管湧。
那管湧起初只有碗口大，汩汩冒著渾濁的水花，但僅僅幾個呼吸間，便如同被無形的巨獸撕開，瞬間擴大到臉盆大小，渾濁的水流夾雜著泥沙噴湧而出，發出駭人的“嗤嗤”聲。
緊接著，堤壩各處，如同被戳破的篩子，一道道渾濁的水柱沖天而起！
“轟——嘩啦！”
彷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又像是堤壩再也無法承受那來自水底和內部的狂暴力量。
一段十餘丈長的堤壩猛地向內塌陷，渾濁的、裹挾著斷木碎石的洪水如同掙脫牢籠的巨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轟然灌入！
“娘——！”
“快跑啊——！”
絕望的哭喊、淒厲的尖叫瞬間被滔天的水聲淹沒。
無數身影被那第一股洪流無情地捲起、吞噬，如同狂風中的落葉。
就在這一剎那——
一股沛然道韻盪漾開來，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了。
傾瀉而下的暴雨，懸停在半空，形成億萬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咆哮奔騰的洪水，保持著摧毀一切的姿態，卻詭異地靜止不動，徹底定格在原地。
頓時，風停雨歇，連那震耳欲聾的轟鳴也消失了。
堤壩上倖存的人們以及那些被定在水中的百姓，茫然地轉動著目光。
然後，他們看到了驚為天人的一幕。
在滔天洪水之前，在靜止的雨幕之上，一道青衫身影靜靜地凌空虛立，正是周承。
周承身形並不高大，青衫在凝固的風中亦無飄動，周身也無耀眼的光華。
周承就那樣站在那裡，彷彿亙古以來便存在於此，是這虛假天地間唯一真實的錨點。
所有的混亂、毀滅、絕望，這一刻都畫上了休止符。
周承的目光穿透凝固的濁浪，投向那隱藏在狂暴水流深處的頭青鱗蛟龍。
此時那蛟龍豎瞳赤紅一片，充滿了暴戾與混亂的渴望，早已被走水化龍的本能徹底吞噬了靈智。
“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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