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拜謝之後,持芴坐下來。
太皇太后卻沒有和往常一樣直接詢問他,而是再次命粱惟簡給他賜茶。
這個細節讓曾布立刻留心到了。
所以,他一邊恭敬的受了賜茶,一邊持芴拜謝:“太皇太后厚遇微臣,微臣實在是無以為報,唯以畢生所學,盡獻太皇太后,以助太皇太后擁護官家,成就青史美名!”
太皇太后一聽曾布的話,就很喜歡,立刻就說道:“曾學士近來協助老身,多獻經義,多言聖人正言的事情,待到將來官家長大,老身定會將此事告與官家!絕不叫學士的心血白費!”
“不敢!”曾布馬上就持芴拜謝:“臣輔佐太皇太后,乃是臣的本份,亦是臣身為翰林學士,天家詞臣的本職!”
“至於太皇太后以臣所獻文字而教與官家,臣……實在不敢居功!亦不敢當太皇太后如此誇讚!”
“實在是臣所做種種,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幾如那市井力夫,替人搬運貨物……”
“難道力夫為人搬運貨物,可以奢望除了工錢之外的東西?”
“臣雖粗鄙,卻也知曉,臣所做的就是那力夫之事,不過是將聖人經義原本內容,整理一二,獻與太皇太后駕前罷了!”
“真正在教導官家,真正在保佑擁護官家的,乃是太皇太后,也只能是太皇太后!”
曾布的話,讓太皇太后非常受用,她立刻感慨道:“學士果有古之君子謙讓之風!”
“那些不知道進退之人,真該和學士好好學學!”
曾布耳朵一動,連忙低下頭去。
那個不知道進退的人是誰?
反正不會是他曾子宣。
便聽著帷幕中的太皇太后說道:“老身今日召見學士,卻是想和學士諮詢一個問題……”
“臣恭聽慈旨!”曾布立刻持芴彎腰,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帷幕內的太皇太后,看著殿中謙卑的曾布,不由得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不知學士可聽說了,左相郇國公今日暴卒的事情?”
“左相郇國公居然薨了?”曾布驚訝了一聲,這倒是他還不知道的事情。
畢竟,王珪死亡距今不過兩三個時辰,王家還在一片大亂之中。
雖然王家周圍已經聚攏無數看熱鬧的市民,但曾布這些天卻一直在學士院中,甚至都沒有回過那個在汴京的家。
學士院特殊的封閉環境,讓他無法及時知曉外界發生的事情。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便讓粱惟簡將事情和曾布說了一遍。
待到粱惟簡介紹完,她就問道:“王珪有罪,朝野皆知,御史們彈章累上,都說王珪敗壞祖宗法度,任用私人,大肆斂財……此外這個逆臣竟在都堂上胡言亂語,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如今,他卻是死了,老身一時不知是該繼續追究下去,還是就此為止!”
“學士乃是翰林詞臣,熟知國朝典故,可知祖宗遇此亂臣,如何處置?”
曾布一聽,那裡還不知道太皇太后根本不是在問他應該如何處置王珪死後的事情。
那位太皇太后只是在問他:王珪現在死了,學士你給老身找個理由繼續追究他的罪責!
這就有那麼一點點難辦了。
因為大宋立國以來,講的就是人去債消。
尤其是仁廟以來,獲罪宰執別說是死了,便是隻要請郡出外,大機率一切都能一筆勾銷。
說不定過幾年,官家想起來這個大臣的好,一張白麻紙就又能重新召回朝堂。
不過沒關係,本朝找不到,可以從聖人的經義裡去找依據啊!
聖人的經義,不就是這麼用的嗎?
需要的時候,就拾掇起來,不需要的時候就丟到一邊。
曾布只是稍加思索,便進奏道:“奏知太皇太后殿下:國朝以來,雖不殺宰執,不深罪宰相,然而臣聞,詩云:與其懲,而斃後患,此周公誅管蔡之道也!”
“然則……”
曾布當然也怕萬一王珪被追究到底,那他今天在這裡說的話只要傳出去,天下人會把他開除士大夫的序列。
所以,也試探著找補:“論語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這就把太皇太后搞糊塗了,問道:“學士的意思是?”
“定其罪,告於天下,此乃與其懲,斃後患於未然,使天下人知此亂臣之行!”曾布奏道:“然止於此,不加罪於其子孫,此乃聖人既往不咎之真意,亦是為尊者諱!”
曾布這麼一解釋,太皇太后立刻明白了。
因為論語: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的出處,她還是知道的——是因為宰我在外面談及周天子種植慄樹的目的是為了讓百姓恐懼和戰慄,所以孔子不高興,於是就說了那些話,儒家士大夫因此衍生出聖人為君者諱,為尊者諱,為父母諱的大義。
現在曾布拿著這個是在告訴她——王珪定罪可以,但繼續追究下去,大行皇帝的顏面就可能受損,同時還可能傷害到天下士大夫的體面。
點到即止就可以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感覺曾布說的有道理。
於是,道:“學士所言,甚合老身之意!”
這一章寫的比較慢,第三章可能要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