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朝堂上,其實絕大多數人並不贊成北伐南燕。
左民尚書魏詠之勸道:“土斷尚未完成,各地官吏、豪強仍在牴觸,且江左自妖賊之亂起,大戰連年,府庫空虛,南燕立國已穩,白虜鐵騎強悍,非比江左,舟師無用,一旦失利,有損車騎將軍和驃騎將軍之威名。”
這句話說的非常重。
劉裕和劉道規之所以能一人掌朝政,一人掌兵權,根源在於一路行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以赫赫軍威,壓制住了各種反對勢力。
但如果進攻南燕失敗,身上百戰百勝的光環就被打破了。
就像姚興輸了柴壁之戰一樣,秦國國內各種矛盾爆發,叛亂此起彼伏。
正常情況下,君主都要儘量避免這種關乎國運的決戰,直到有萬分把握才出手。
吏部尚書僕射孟昶道:“魏尚書差矣,車騎將軍和驃騎將軍起兵以來,何時失利過?項城一戰,三千人馬打破桓楚五萬精銳,京口一戰數百部曲擊破兩萬楚軍,慕容超倒行逆施,甫一登位,就殘殺老臣宿將,此外強中乾而已,我料驃騎將軍北伐,必能旗開得勝!”
車騎司馬謝裕亦拱手道:“慕容超侵入廣陵,殘害百姓,若視而不見,更傷兩位將軍威名,依屬下之見,滅南燕或許不足,但收復東海、東莞、琅琊三郡應當不難。”
南燕已經殺到家門口,劉裕身為車騎將軍不可能視而不見。
而且以慕容超的囂張,如果不管,只怕整個江北都要毀在他的鐵蹄之下。
不過要滅亡南燕,以現在朝廷的實力略有不足。
劉道規此番北伐只帶了三萬精銳。
當初魏國十萬大軍沒能攻入青州境內,甚至連平原郡都沒能垮過去。
南燕雖小,卻都是後燕的精華,跟隨慕容德進入青州,多年來,連續擊退魏國的進犯。
“你們都錯了,這一戰必能滅燕,也必須滅燕!”劉裕聲音洪亮,氣色看起來也不錯,坐在皇帝司馬德宗和琅琊王德文下首。
高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住了司馬家孱弱的帝和王。
文武官吏全都望著劉裕。
每次他說話,下面都靜悄悄的。
“慕容超佔據青州,俯視江淮,此賊不除,江左永無寧日,今起自出巢穴,前來送死,此乃天助我也!”
劉裕虎目放光。
如果慕容超跟慕容德一樣,縮在青州,憑藉泰山上的齊國長城,北府軍很難對付他們。
但如今慕容超深入江淮,則是自己送上門來。
劉裕這輩子遇到敵人,就沒有後退一說。
如果不是身體不適,早就自己衝上去了。
“這一戰事關朝廷顏面,國家存亡,不可不戰,諸位不必多言。”劉裕一錘定音。
其實就算慕容超不招惹他,他也會在土斷完成後,出兵攻滅南燕。
朝議散去,東堂內劉穆之、臧熹、蕭源之、劉涓子等人早已等候多時。
劉穆之至今還是車騎主簿,名位不顯,所以一直居於幕後。
臧熹則是劉裕的妻弟,文武雙全,早年與溧陽縣令阮崇遊獵,忽遇老虎,眾人四散,臧熹徑前射之,應弦而倒。
蕭源之是劉裕和劉道規的舅父,早年若非他接濟,劉家早就喝西北風了。
“魏尚書與謝司馬忠心可鑑,孟僕射居心叵測。”蕭源之年紀最長,最先說話。
一回到東堂,劉裕臉上的風采立即消散,整個人疲憊不堪的躺在軟榻上,“無非是想我兄弟二人與慕容超兩敗俱傷,威信大失後,他和劉毅能翻身。”
臧熹道:“此人既有二志,宜當早除。”
劉裕眼角動了動,卻並沒有回答。
劉穆之拱手道:“孟昶品行高潔、對朝廷忠心耿耿,深浮人望,江左之人無不敬仰,如若殺之,必大失人心。”
孟昶是起兵反楚的元勳,當初反抗桓楚,全靠他在其中走動,聯合各方勢力。
在軍中威望不及劉裕和劉道規,但在朝野極得人心。
“殺他作甚,一手無縛雞之力書生爾,雖有才幹,卻未得其時,與劉毅為伍,必無幸理。”劉裕大度的揮揮手。
什麼人有威脅,什麼人沒有,他比誰都清楚。
孟昶這種人,不殺他,他會自作自受,殺了他,反而成全了他的名節。
而且殺朝廷的尚書僕射,需要合適的理由。
孟昶手上沒有兵權,反而成了一道護身符。
至少目前,劉道規沒有對付的理由,敵人太多了,朝中有司馬氏諸王,北有慕容超,南有妖賊,西面還出了一個譙蜀。
內部計程車族勢力被敲打一番後,雖然低調了許多,但寒門與士族之間的天然對立,並不會就此消亡,只是暫時蟄伏而已,一旦有機會,這些人還是出來興風作浪。
這些勢力,隨便一個都比孟昶麻煩。
這些時日,盤踞在九江郡的桓石綏聯合司馬國璠在胡桃山屯聚兵馬,擁兵兩萬餘眾,一度威脅到了江北重鎮歷陽。
桓楚雖然覆滅,但桓氏經營了五十多年,仍有一些勢力。
司馬國璠是安平王司馬孚之後,桓玄篡位,逃出江左,但劉裕奪權後,比桓玄更兇殘,殺司馬遵和司馬秀,司馬國璠流落在外,與桓石綏合流。
而胡桃山又恰好在劉毅南豫州境內……
劉裕坐鎮中樞,遠比領兵在外的劉道規難度大,敵人都隱藏在暗處。
“其他事先放一放,慕容超視我華夏如無物,此惡賊不可不除。”劉裕說完就閉上了眼睛,身體躺下。
太醫丞劉涓子連忙為其把脈,朝眾人使了個眼色。
幾人拱手一禮,輕輕退出東堂……
魏國,平城。
幾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將剛剛睡著的拓跋珪驚醒。之後便一直心緒不寧,怎麼都睡不著,總覺得有人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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