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規掏出官憑。士卒這才拉開長矟,放劉道規幾人入內。
跟來的幾百士卒留在外面,一聲不吭的站在寒風中。
營內甚是整潔,軍械木材輜車都擺放整齊,營房錯落有致,沒有一個士卒躺在地上,行走站立時,極有武人的幹練之氣。
其他幾部在他們面前,彷彿烏合之眾一般。
高珣嘆道:“荊州西府軍,果然非同凡響。”
西府軍也是淝水之戰的主力,最先與氐秦在襄陽血戰,牽扯住了氐秦的一半兵勢,其後長驅直入,北伐中原,收復河洛,戰功彪炳。
再往前二三十年,跟著桓溫南征北戰,縱橫北國。
“桓司馬何在?”
“啟稟參軍,司馬昨夜宿醉,至今未歸。”隨行之人中,一個曲長拱手,提到“司馬”二字之時,面露不滿之色。
看來桓承之治軍也不怎麼樣。
強的是西府軍,而不是桓承之。
“殺、殺、殺……”
校場上,百多名士卒正在訓練陣法,長矟寒光閃閃,陣列整齊,士卒目光堅定,面容冷峻,每次出一矟,都用盡了全力,彷彿面前真站著一個敵人。
劉道規觀察許久,越發確定這是一支精銳。
華夏曆來如此,只要糧餉管夠,只要主將水平不太差,便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然而大多數時候,都是餓著肚子,去與四面八方的強敵血戰……
北府軍在謝玄麾下,沒怎麼訓練,建康的糧草一到齊,便殺的胡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桓溫枋頭之戰,與慕容垂難解難分,最終也是敗在糧草不濟上……
桓氏當年也是小士族,以武立宗,借北伐不斷壯大勢力,最終成為頂級門閥。
“軍中還有多少糧草、冬衣?將士們夠不夠?”劉道規轉身詢問這個曲長。
曲長神色溫和,拱手道:“糧一千七百五十石,草五千三百斤,冬衣三千七十件,乾柴七千六百斤,過冬足矣。”
糧草糧草,糧是用來吃的,草則是用來睡的。
行軍打仗離不開這兩樣東西。
“敢問足下姓名?”劉道規對面前的這個曲長來了興趣。
桓承之紈絝子弟,不足為慮,但他麾下的這支人馬卻是一支精銳。
“屬下週錚。”曲長拱手一禮。
“敢問足下出自吳興周氏還是汝南周氏?”高珣出身士族,對姓氏尤為敏感。
這年頭,姓什麼基本決定了一個人的將來。
吳興周氏,代代出名將,東吳有周魴,中朝有周處,被司馬家活活坑死。
衣冠南渡後,周處之子周玘三定江南,穩住了司馬家的半壁江山。
不過司馬家還是老樣子,用完了就一腳踢開,將這位一代名將活氣死,臨終前還囑咐兒子周勰報仇: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
周勰起兵造反,雖被撲滅,但司馬家也不敢拿周家怎麼樣,安撫了事。
另一支汝南周氏,一部遷居廬江,在三國時出了一代名將周瑜,兩晉時連出周撫、周楚、周虓三代名將,在梁州抵禦氐秦。
後梁益二州被氐秦攻破,周虓被俘,拒絕擔任氐秦官職,苻堅優待之。
周虓遂充當內應,給桓衝通風報信,還多次對苻堅出言不遜,當面頂撞,苻堅越發敬重。
淝水之戰前夕,周虓多次去信桓衝,洩露氐秦軍要。
太元七年(382年),還密謀襲擊苻堅,事情洩露,苻堅還是不殺他,流放太原郡,當年病逝,其子周興帶著靈柩迎回東晉發喪,在謝玄的支援下,獲贈龍驤將軍、益州刺史。
時人將周虓比之蘇武。
“在下吳興周氏。”周錚實話實話。
廣陵懸於三吳之北,離吳興周氏近一些,江東武宗,以周、沈、朱三姓為最。
而汝南周氏多在梁州漢中一帶。
“果然是將門之後。”劉道規奉承了一句。
周錚滿臉感激之色,“參軍謬讚。”
劉道規見他好說話,乾脆開門見山,“中軍前部糧草有餘,左右後三部奇缺,眼下寒冬將至,我欲分出一些勻些給其他三部袍澤,你意下如何?”
周錚臉色一變,“糧草皆是桓司馬管控,屬下做不得主。”
“不要你做主也不要你負責,東西我先領走一些,桓司馬若是怪罪,就說是我調走的。”
“這……”
周錚面有難色,營中的糧草少了,桓承之當然會找他麻煩。
不過名義上劉道規這個重兵參軍也能插手後勤事務,而且桓承之還是下屬,調走些糧草,他無話可說。
這些糧草、冬衣,本來就是侵佔左右後三部的。
都是徵虜將軍府的中兵,一邊兒綽綽有餘,一邊兒飢寒交迫……
“你看看他們,淝水之戰,他們也與你一道奮勇殺敵。”劉道規指著營地外跟來的三部士卒,一個個面黃肌肉,衣衫襤褸的,在寒風中慘不忍睹。
做生意講究看人下菜。
周錚面相忠厚,底細也摸清楚了,是吳興周氏,不是桓氏的親信,桓弘帶著千餘親信外出巡獵沒帶他,明顯也是不受待見之人……
若非如此,劉道規也不會開這個口。
官大一級壓死人,曲長與參軍之間隔著兩級。
周錚還在猶豫。
劉道規繼續道:“我是中兵參軍,桓使君與袁司馬都不在,府中軍務由我負責,上面追查,就說我借調的,過些時日補上。”
“也罷,屬下借出一百石糧食,三百件冬衣,柴、草各五百斤,然需參軍留下一份文書,讓屬下能交差!”
文書相當於借條,此人倒也不傻。
“你這是打發乞丐?太少了,湊個整數,三百石糧、五百件冬衣,柴、草各一千斤!”
要借就多借一些,桓弘和袁鶴回來,想借也借不到了。
高珣看的一楞一愣的,大概是沒想到劉道規還能這麼幹……
“桓使君、袁司馬、荀長史都不在,軍府大小軍務都歸我管,此乃軍令,不得有誤!”劉道規拿出中兵參軍的威勢。
劉鍾趕緊衝鹿角外面的左右後士卒揮手。
“我等只求活命!”李大目和趙倫之喊的聲音最大。
六七百人紅著眼一聲聲的怒吼:“分衣分糧!”
左右後三部士卒的怒氣和怨氣積壓了幾年,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桓弘和袁鶴帶著前部士卒去巡獵了,營中士卒也就兩百餘。
周錚咬牙道:“只要有文書和參軍印信,東西可以借!”
劉道規簽下徵虜中兵參軍六字,沒簽自己的名字。
凡事都要留一手,欠錢的是中兵參軍這個官職,而不是劉道規本人。
萬一袁鶴找到自己頭上,至少還有商量的餘地。
無論如何東西是弄到了,士卒們歡天喜地的拖著冬衣糧食回去。
周錚拉長著臉,卻又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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