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藏師兄!”
不知是誰,用一種壓抑不住的顫音低撥出聲。
“那位就是我佛門之中,行走於地府的無上存在,地藏師兄麼?!”
“這股威壓……好強!”
一個弟子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才驚覺失態,連忙穩住心神,但眼中震撼不減分毫。
“他便是佛門弟子一輩的另一座豐碑,是真正走出佛門庇護,獨擋一方的無上強者!”
“此等神威,此等氣魄,當真是……霸氣!”
驚歎聲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在人群中炸開,卻又被所有人刻意壓低,化作嗡嗡的低鳴。
這便是地藏。
偌大的佛門,陳苦之下,弟子輩中最為耀眼的存在。
他不是傳說,而是真實。
他不僅僅是佛門弟子,更是地府之中擁有無上位格的至高者。
這份成就,是所有佛門弟子日夜嚮往,卻又不敢奢望的終極目標。
今日,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這位傳奇師兄的真容。
那股衝擊力,直接貫穿了他們的神魂。
然而,立於萬眾矚目之中的地藏,周身那足以震懾大羅的氣息,在觸及須彌山頂端那道身影的剎那,便如潮水般退去,收斂得乾乾淨淨。
他臉上沒有半分傲然,更無睥睨眾生的姿態。
他一步步踏上須彌山,對著那個盤坐著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佛禮。
如果說,尋常弟子仰望地藏,是井底之蛙窺見當空明月,已覺其浩瀚無垠。
那麼地藏仰望陳苦,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去直面那亙古長存的無盡青天。
井蛙尚不知天高,蜉蝣卻深知己命之須臾。
正因為地藏站得更高,走得更遠,他才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夠達到陳苦那般成就,是何等偉岸,何等不可思議。
那是一條空前之路。
甚至,可能是一條絕後之路!
這份認知,讓他發自靈魂深處,不敢有絲毫怠慢。
地藏面色平靜,不起波瀾。
施禮過後,他沒有一句多餘的言語,徑直在陳苦下方尋了一處蒲團,端坐其上。
他坐下的姿態,是一種天然的仰視。
至此,聽法者,已然齊聚。
小陳苦的目光落在了地藏身上,平靜的眼眸中,似乎有億萬星辰生滅。
“呵呵,地藏師弟,如今愈發不凡了。”
他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生靈的耳中。
只一眼,他便洞悉了地藏的一切。
混元金仙巔峰。
修為圓融,根基雄渾,周身氣息與地道法則隱隱相合,威壓浩浩蕩蕩,攝人心魄。
此等修為,放眼洪荒,已然不遜於那些成名已久的上古先天大能。
更何況,地藏身負鎮壓地府之責,冥冥中更有地道神威加持,一念動,便有無邊偉力。
這讓他愈發顯得傲古凌今,同輩之中,鮮有人能望其項背。
昔日,地藏於地府發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願時,陳苦便有所預感。
這個師弟,假以時日,或許能追上自己的腳步。
今日一見,這個判斷正在被一步步地印證。
聽得小陳苦的誇讚,地藏神色依舊,寵辱不驚。
可他身後的無數弟子與生靈,卻再也按捺不住。
所有人的麵皮都泛起一層激動的紅光,呼吸變得粗重。
要知道,自開壇授業以來,這數日之間,地藏是第一個,被陳苦主動開口誇讚的存在!
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也讓眾人心中的期待,瞬間被拔高到了頂點。
一位是佛門萬古唯一的傳奇。
一位是弟子輩中走得最遠的無上強者。
此二人今日同坐於此,他們的對話,他們的論道,必然能碰撞出璀璨到極致的光芒。
哪怕只是從那光芒中,領悟到一絲一毫的碎屑,對他們而言,都是難以想象的機緣與福運。
值了!
這一趟,當真是不虛此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將神念催動到極致,唯恐錯過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字。
只是。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這山巔之上,所有沸騰的期待,瞬間凝固。
一句誇讚,言猶在耳。
小陳苦的目光,卻驟然間變得深邃,那絲讚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漠的審視。
他話鋒陡然一轉。
那平淡的語調中,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嚴厲。
“然而,當初於地府之中,你的處置,卻可謂愚蠢。”
此言一出。
周遭死寂。
方才還因陳苦現身而掀起的陣陣騷動,此刻被這兩個字徹底碾碎,連一絲一毫的迴響都未曾留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瞬間停滯。
無數道目光匯聚於陳苦身上,從先前的敬畏、激動,瞬間轉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愕然與呆滯。
愚蠢?!
這兩個字,宛若兩柄無形的天錘,狠狠砸在眾人心頭。
好傢伙!
當真是好傢伙!
這小陳苦師兄,訓斥起人來,竟是連半分情面都不留。
要知道,地藏師兄乃是何等身份?坐鎮幽冥地府,身負無量功德,論及地位,在整個佛門之中,亦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可到了陳苦口中,竟只得了一個“愚蠢”的評語。
這比先前他面對任何其他人,都要來得更加直接,更加凌厲!
同時,在場的佛門弟子,對於當初地府深處那場驚心動魄的爭端,大多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們只知道,地藏師兄以一己之力,直面數位祖巫的滔天兇威,最終令其退去,揚我佛門神威。
此刻聽聞陳苦此言,其中分明另有隱情。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將心神提到了極致,豎起耳朵,等待著陳苦的下文。
“我且問你!”
陳苦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含絲毫溫度,每一個字都如同實質的寒冰,砸在每個人的神魂深處。
他的目光,穿透虛空,直直鎖定在地藏身上。
“當初祝融、共工等祖巫,挾巫族無上煞氣,悍然闖入地府,你,是否曾主動現身,以一人之軀,直面他們全部?!”
這質問聲振聾發聵。
顯然,陳苦雖身在閉關,不問外事,但那雙洞悉過去的眼眸,早已透過無上時間神通,將當日地府中的一幕幕,盡數追溯,看得分明。
他看得清楚,若非地藏選擇主動走出十八層地獄的庇護,祝融與共工那幾個莽撞的祖巫,縱然有心發難,也絕無可能那般輕易就將事態擴大。
地藏並未言語。
他只是平靜地對上陳苦的目光,而後,緩緩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便是最直接的承認。
然而,正是這個承認,讓周遭的佛門眾人,乃至遠方虛空中那些投來關注目光的洪荒大能們,齊齊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不是?!
這……這也算錯處?
地藏師兄何等風骨!
他孤身坐鎮幽冥血海之畔,面對祝融、共工那等自上古龍漢大劫便已兇名赫赫的祖巫,而且是數位聯袂而至,依舊能夠怡然無懼,挺身而出,直面大敵!
這難道不是在向整個洪荒天地,昭示我佛門的威嚴與氣魄麼?!
這難道不是一種無上的榮耀麼?!
為何到了陳苦師兄口中,反倒成了一樁需要被當眾問責的罪過?
不僅是佛門眾人想不通,就連那些隱於暗處的觀望者,亦是眉頭緊鎖,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是洞穿了眾人心中那揮之不去的疑惑,陳苦的唇角逸出一聲冷哼,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此乃逞匹夫之勇!”
一言既出,再無下文。
但這六個字,卻彷彿蘊含著某種言出法隨的力量,讓場中那股剛剛升騰起的質疑與不解,瞬間被壓了下去。
眾人心頭劇震,開始咀嚼這六個字的深意。
“你可曾想過,你主動現身的那一刻,若祝融、共工等人,心中所懷的並非只是發難,而是必殺之念,你當如何?!”
“憑你一己之力,如何去硬撼數尊肉身成聖、執掌法則的祖巫?!”
陳苦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暮鼓晨鐘,狠狠敲擊在地藏,以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到頭來,你除了自尋死路,還有第二種可能麼?!”
最後一句發問,已然帶上了審判般的威嚴。
轟!
眾人的腦海中,彷彿有驚雷炸響。
是了!
是了啊!
自己等人,終究是將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太過理所當然了。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地藏師兄直面強敵,彰顯佛門神威的光輝一幕,卻下意識地忽略了那光輝背後,所潛藏著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巨大危機。
祝融、共工,那是什麼人?
那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巫族祖巫!是敢與天道聖人叫板的凶神!
他們當初強闖地府,的確未曾抱著必殺地藏之心。
可若是……若是他們抱了呢?
一旦地藏現身,數位祖巫同時暴起發難,神通盡出,法則齊落,招招都是斃命的殺手。
那種場面,光是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到那時,縱然地藏師兄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唯有飲恨當場,身死道消一個下場。
換句話說,當初那場看似風光的爭端之所以能夠和平收場,其中竟是蘊含著莫大的運氣。
而將佛門的未來,將自身的性命,寄託於“運氣”二字之上……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愚蠢!
地藏也徹底明白了陳苦的意思。
他那古井無波的眸光中,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瀾,隨即緩緩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陰影。
他微微頷首,躬身一禮。
“這……當初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卻多了一分發自內心的歎服與愧疚。
“願憑師兄責罰!”
話音落下的瞬間,地藏很是坦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隻手,白皙如玉,修長有力,曾撥動輪迴,曾度化亡魂。
此刻,它靜靜地懸於空中,等待著那註定的懲戒。
啪!
一聲清脆至極的爆響!
鴻蒙量天尺裹挾著一縷玄黃之氣,沒有絲毫留情,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地藏的手心。
這一尺落下,並未掀起法力波瀾,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心臟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眾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暗暗咧嘴,只覺得自己的手心似乎也在隱隱作痛。
好嘛!
當真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啊!
任你是誰,任你身份多高,功德多厚,在這位小陳苦師兄面前,犯了錯,就得乖乖伸出手來,立正捱打。
強如地藏,也不例外。
一尺責罰完畢,陳苦面色不變,這才開始傳授真正的處置之法,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淡,卻依舊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你既坐鎮地府,當知地府一切,皆是你最大的底牌,而非你孤身一人。”
“日後若再遇強敵發難,你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神念傳音,於第一時間,召請接引師尊,準提師叔,乃至紅雲道友等人前來相助。”
“與此同時,你更可依託十八層地獄,后土輪迴臺,忘川河水,引動整個地府的法則之力,佈下層層疊疊的無上大陣!”
“如此,內外合力,縱使不敵對方,亦可將強敵困於陣中,拖延足夠的時間,等待我佛門聖人馳援抵達。”
陳苦的這一番話,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但在一些旁觀者聽來,卻又覺得似乎……有些太過謹慎,甚至到了多慮的地步。
畢竟,地藏是何許人也?
那可是洪荒之中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能之一,縱然還未證道,卻也相去不遠。
說他獨當一面,那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是面對祖巫,也絕非沒有一戰之力。
況且,身為蓋壓一方的頂尖強者,若是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應都是召喚聖人師長前來庇護,那還談何自身修行,談何磨礪道心?
殊不知,陳苦如此教導,其中自有他的深意。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地藏坐鎮地府,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他於此地汲取無盡輪迴功德,身負佛門東傳之氣運。
這塊肥肉,在暗地裡,不知被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死死盯著。
那些自上古潛藏至今的老怪物,那些對佛門心懷敵意的勢力,誰不想將地藏取而代之?
也正因此,地藏的安全,早已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一旦有失,那便不是他自身萬劫不復那麼簡單。
對於整個佛門而言,都將是一場無法承受的巨大損失,甚至可能動搖佛門的根基。
所以,陳苦的用意明確到了極點。
那就是無論如何,地藏都絕不容有失。
另一邊。
地藏周身縈繞的幽冥死氣,在此刻竟有了一絲微妙的停滯。
他那雙洞悉輪迴、見慣生死的眼眸中,先是迷茫,而後是掙扎,最終,一切晦暗盡數褪去,化作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
一道無形的枷鎖,於他心神深處悄然崩裂。
“地藏受教了,謝過陳苦師兄!”
他雙手合十,對著小陳苦深深一拜,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那是大道被點破後的激動。
這一拜,是發自肺腑的敬畏。
在此之前,他自恃準聖巔峰的修為,傲骨天成。
坐鎮幽冥地府,億萬載歲月,何曾有過半分動搖。
可今日,小陳苦寥寥數語,卻掀翻了他固有的認知。
自己最強大的憑恃,從來都不是那身驚天動地的修為法力。
是地府。
是那無邊無際的幽冥血海,是那輪轉不休的六道輪迴,是那鎮壓萬千惡鬼的十八層地獄!
藉助這一切,他可以提前洞悉因果,預設殺局。任何強敵,一旦踏入地府的領域,便已落入他的掌中。
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是他身為地藏王菩薩的無上權柄。
借地府之力,本就是天道賦予他的職責與力量。
這才是陳苦真正要點醒他的東西。
小陳苦見他神色,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並未多言。
他眼中的地藏,跟腳不凡,悟性絕頂。
如這般的人物,一點即透,無需像對待那頭腦簡單的金翅大鵬一般,反覆敲打。
話已至此,已然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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