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九天十地,億萬萬生靈的心神,依舊沉浸在那場無聲的論道之中。
大道碰撞的宏偉異象並未發生。
沒有天花亂墜,亦無地湧金蓮。
然而,所有目睹了這一幕的強者,心頭反而愈發沉重,甚至感到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悚然。
這並非說明佛門式微。
恰恰相反。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甚至無法理解的鼎盛。
一種光耀萬古,凌駕於理解之上的恐怖底蘊。
佛門的下限,已然被拔高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境地。
地藏,堂堂準聖巔峰,距離那至高聖位僅有一步之遙的存在。
他,甚至沒有與陳苦正面論道的資格。
僅僅是旁聽,便已收穫無窮。
更可怕的是,在陳苦的授業之下,佛門所有弟子的成長空間,彷彿被拓寬至無窮無盡。
一想到地藏、彌勒這些本就驚才絕豔之輩,未來某日盡數一飛沖天……
那個畫面,只是在腦海中稍稍勾勒,便足以讓任何一方聖人道統的執掌者寢食難安。
彼時的佛門,又將是何等的至高無上?
怕是三清聯手,都需退避三舍。
……
須彌山上。
金色的佛光柔和,卻又蘊含著無上威嚴。
對於山下眾生的敬畏與揣測,陳苦的神念洞若觀火,瞭然於心,卻未曾在意分毫。
他的心神,依舊在自己的師弟們身上。
教導完彌勒,小陳苦那雙蘊含著無盡智慧的眼眸,緩緩掃過彌勒與大勢至。
二人的心神瞬間繃緊。
“再設……”
小陳苦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讓周遭的法則都為之凝滯。
“若接引師尊、準提師叔,乃至紅雲道友,盡數在最緊要的閉關之中,無法被驚擾。”
“恰逢此時,有外敵強勢而來,其勢滔天,入侵我須彌山。”
“彌勒,大勢至。”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彷彿穿透了時空,將一個真實無比的未來危機擺在了二人面前。
“你二人,當如何?!”
話音落下,彌勒與大勢至對視一眼。
二人臉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地狠狠抽動了一下。
好傢伙!
陳苦師兄……你是真的敢假設啊!
師尊、師叔、紅雲前輩全在閉關?
還有外敵入侵須彌山?
放眼整個洪荒,現在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活膩了的,敢來觸佛門的黴頭?
就算是那高高在上的三清聖人,怕是也沒有這個膽子吧!
二人心中瘋狂腹誹,但臉上不敢有絲毫表露。
敬畏與凝重之色浮現,他們立刻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仔細斟酌著每一個字句。
空氣變得沉重。
片刻之後,大勢至率先開口,聲音沉穩,帶著金石之音。
“稟師兄,對方既然敢在此時入侵須彌山,其實力必然非同凡響。”
“其陣中,至少也有一尊聖人級數的戰力,甚至……不止一位。”
“這等偉力,已絕非我等能夠正面抗衡。”
小陳苦面露一抹細微的笑意,輕輕頷首。
不錯。
自己並未言明敵人的具體戰力,但大勢至卻能從“敢於入侵”這個前提,精準推斷出敵人的層次。
這足以說明,自己先前反覆強調的穩健之道,凡事三思後行,已經徹底烙印進了他的道心之中。
大勢至話音剛落,一旁的彌勒立刻補充。
他那張總是笑呵呵的臉上,此刻也滿是肅然。
“不錯!”
“若真遇此等滅門之危,我等當以守護山門為第一要務。”
“須臾之間,便要激發佛門所有先天護山大陣,層層疊疊,不計損耗,將防禦催動到極致。”
“同時,以最高等級的秘法,呼喚師尊、師伯以及紅雲前輩,請他們立即出關,共御外敵!”
二人的回答,滴水不漏。
堪稱標準答案。
這一次,小陳苦再次點頭,眼中的滿意之色更濃了些。
雖然只是基於過往經驗的總結,並無太多驚豔的亮點,但也找不出任何錯漏。
在突發的危機面前,能做到這一步,已然超越了洪荒九成九的生靈。
地藏、彌勒、大勢至,這三位師弟的天資與悟性,確實不凡。
對於他們,許多道理根本無需掰開了揉碎了去講,只需稍加點撥,便能自行領悟。
想到這裡,小陳苦心中瞭然。
此番授業,至此也該告一段落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宣佈結束的剎那。
小陳苦的面色微微一動。
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層層空間,越過諸多佛門弟子,落向了須彌山腳下的某一個方向。
在那裡,密密麻麻的身影匯聚成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海洋。
無數道目光,同樣充滿了敬畏與尊崇,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山頂的景象。
那並非旁人。
正是當初被他從東方大地帶回,如今已在西方繁衍出億萬之數的——
人族。
小陳苦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在他臉上悄然浮現。
是了。
自己倒是把他們給忽略了。
這一場因材施教的授業,怎能少了人族?
要知道,如今人族生靈無窮,其匯聚而成的氣運與功德,如同浩瀚淵海,無時無刻不在反哺佛門,澆築著佛門的根基。
對於佛門而言,這同樣是一樁無法估量的巨大底蘊。
對人族的教導,絕不可鬆懈。
一念至此,小陳苦再不遲疑。
他寬大的袍袖只是微微一拂。
剎那間,漫天道韻神紋與法則秩序交織,化作一道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偉力,滾滾傾瀉而出,精準地落入那億萬人族之中。
偉力一卷。
轉瞬之間,便有兩道身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託舉著,從人群中飛出,越過漫長的山道,最終輕飄飄地落在了小陳苦的面前。
這二人,正是如今西方人族的先賢古祖。
陶氏,輪氏。
他們的地位,與東方人族的三祖無異。
且說陶氏與輪氏二人。
他們本是和其他族人一樣,抱著看神仙、看熱鬧的心態,仰望著山頂那高不可攀的論道。
誰曾想,這瓜吃著吃著,竟然吃到了自己身上!
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周遭景象斗轉星移,下一刻,已然站在了傳說中的佛門聖地,直面那位神話般的陳苦前輩。
大腦一片空白。
極致的愕然與惶恐瞬間淹沒了他們的心神。
二人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反應,重重跪倒在地,深深俯首。
“人族陶氏(輪氏),拜見陳苦前輩!”
他們的聲音顫抖,卻充滿了發自肺腑的敬重。
小陳苦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威嚴而平和。
“陶氏,輪氏,你二人身為西方人族先賢,身負人族延續之使命。”
“我且問你。”
他的聲音頓了頓,一股肅殺之氣,毫無徵兆地瀰漫開來。
“昔日,妖族為煉屠巫劍,血祭東方億萬萬人族。”
“那般滔天浩劫,若是降臨在西方人族的頭上。”
“你們,該當如何?!”
小陳苦的話音,如同一道九天驚雷,轟然炸響。
陶氏、輪氏二人如遭雷擊,渾身劇震,面無人色。
而他們身後不遠處。
那些剛剛捱過打,手心還隱隱作痛的佛門弟子們,先是一愣,隨即,一雙雙眼睛裡,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色。
來了!
終於來了!
那柄名為“鴻蒙量天尺”的戒尺,終於還是懸在了人族的頭頂之上!
這一次,可真是有好戲看了。
全場死寂。
所有目光,或戲謔,或憐憫,或擔憂,盡數聚焦在那兩個單薄的人族身上。
在這些出身不凡、根腳深厚的佛門弟子眼中,人族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著弱小。
修為羸弱。
跟腳斑駁。
天資平庸。
這是烙印在血脈裡的鐵則,是天地間不言自明的公理。
陳苦師兄的發問,玄奧莫測,直指大道本心。
強如金翅大鵬,跟腳傲視三界,都在那戒尺之下吃了大虧。
這陶氏、輪氏二人,又能給出何等答案?
眾人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一個愚蠢的,或者說,一個凡俗的答案。
然後,便是戒尺落下。
這一波,二人筋骨孱弱,說不得會比金翅大鵬捱的戒尺更多,下場更為悽慘。
殿內,連空氣的流動都彷彿變得緩慢。
只等那一聲脆響,來印證所有人的預料。
哪知道。
陶氏、輪氏二人聞言,臉上並未出現眾人預想中的惶恐與茫然。
他們只是對視一眼,眉宇間閃過一絲短暫的思索。
那思索,並非是對大道玄理的苦苦探尋,更像是在確認一個早已熟稔於心的事實。
而後,陶氏向前一步,輪氏緊隨其後,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語氣沒有半分遲疑。
“我等人族生靈,皆仰賴佛門庇護,才能至今安然無恙。”
他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慷慨激昂,只是在陳述一個最基本的事實。
“若是遇到那般危機降臨,我等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
“那自然是第一時間,召喚師尊、師伯等人顯聖人族之中,庇護我族周全便是。”
話音落下。
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種更為詭異的沉寂。
師尊?師伯?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昔日,陳苦前輩對人族另眼相看,西方二聖中的準提,也曾象徵性地將這陶氏、輪氏收入門下。
他們口中的師尊、師伯,指的赫然便是準提、接引那兩位聖人!
答案,就是這個?
就這麼簡單?!
求救?!
殿內,有弟子嘴角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上揚,強忍著才沒有讓笑聲衝出喉嚨。
這是什麼回答?
這是孩童的把戲!是弱者的囈語!
以眾人對陳苦前輩行事風格的揣摩,這等近乎於無賴的回答,簡直是在挑釁考驗的威嚴!
然而。
就在眾人等著看好戲,等著那戒尺再次揚起的瞬間。
他們的表情,凝固了。
只見高座之上的小陳苦,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竟緩緩綻開一抹笑意。
他對著那兩個在眾人眼中愚不可及的人族,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心頭炸響。
“明知不敵,及時求助,此為審時度勢,是為大智慧。”
“你二人頭腦清晰,處事理智,不因一時血勇而妄動,很是不錯了。”
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認可。
是誇獎!
是毫不掩飾的,發自內心的讚許!
聞言,眾人臉上的肌肉徹底僵住。
大腦一片空白。
真的……可以?!
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過關了?!
金翅大鵬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隱隱作痛的手掌,金色的瞳孔中,滿是無法理解的震撼。
自己苦思冥想,引經據典,換來的是一頓戒尺。
這兩個人族,一句“打不過,叫家長”,換來的卻是前輩的點頭讚許?
這……
憑什麼?!
更讓所有人感到荒謬的是,他們猛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從考驗開始至今,修為最弱、跟腳最差的陶氏、輪氏二人,竟然是全場唯二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的!
這算什麼?
麻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屈感,從每一個受罰弟子的心底湧起,瞬間衝上天靈蓋。
徹底麻了呀!
那自己方才挖空心思,苦苦思索,最後捱的那一頓戒尺,又算怎麼回事?
難道自己等人的悟性,真的連這兩個凡俗人族都比不上?!
這個念頭一出,便如毒蛇般噬咬著他們的驕傲。
但很快,又有人轉過了彎來。
一瞬間,那份憋屈與不甘,化作了更為深沉的無力感。
他們恍然了。
不是他們悟性不夠。
恰恰相反,是他們……太強了。
正是因為人族羸弱,弱到連一絲一毫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才使得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多餘的選擇。
別說是屠巫劍那等毀天滅地的浩劫。
就算只是隨便一個大羅金仙發難,整個人族都將面臨滅頂之災。
在絕對的、無法逾越的實力差距面前,任何掙扎、任何計謀、任何血勇,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這麼想來,除了向背後的聖人求救,人族,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沒有。
完全沒有。
一念至此,眾人的臉色黑如鍋底。
合著自己輸就輸在實力太強,想法太多了?!
這個結論,比用戒尺抽在他們臉上還要難受。
更關鍵的是,就在這片死寂之中,一道壓低了的、帶著幾分得意與慶幸的嘀咕聲,清晰地飄了過來。
是那個陶氏。
他正對著輪氏,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喃喃自語。
“嘿嘿……我就說嘛,陳苦前輩還是很和藹的。”
“這般問題,哪裡有什麼難度啊。”
此言一出。
嗡!
眾人只覺得腦子狠狠一震。
一道道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齊刷刷地剮向那兩個得意洋洋的人族。
殺人!
還要誅心!
這是赤裸裸的殺人誅心啊!
“噗——”
有定力稍差的弟子,一口氣沒喘勻,險些當場氣出一口逆血。
眾人胸口劇烈起伏,索性齊齊轉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再看下去,他們怕自己的道心會當場崩裂。
就在這殿內氣氛詭異到極點之時。
高座之上的小陳苦,卻沒有再繼續發問。
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緩緩從地藏、彌勒、大勢至,以及那兩個尚在得意中的陶氏、輪氏身上,一一掃過。
被他目光觸及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彷彿自己從內到外,都被徹底看穿。
而後,他才再度開口,聲音幽幽,彷彿從九天之上傳來,又像是在每個人的心湖中響起。
“你等或許有些好奇,本座對於你們的要求,為何各不相同?”
“甚至可以說是,要求高低,也各不相同。”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些正在生悶氣的弟子,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所有目光,再次匯聚於那道身影之上。
這不僅是地藏等人的疑惑。
這也是全場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困惑。
只聽得小陳苦的聲音繼續響起,不急不緩,卻字字珠璣。
“你們六人,與其他弟子不同!”
“故而,本座對你們的要求,亦不同。”
“尋常佛門弟子,如今只需潛心修行佛法,聽講大道,壯大己身,便已經足夠。”
“但你們幾人……”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莫名的分量。
“卻已經踏出了屬於自己的道,且各自肩負著不同的使命、職責。”
“故而,你們也要比尋常弟子,承擔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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