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
外界的一切,都已從陳苦的感知中淡去。
他的識海之內,一片混沌翻湧。
一道威嚴、高貴,卻又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焦灼與鄭重的神念,轟然響起。
那聲音,彷彿穿透了天道的枷鎖,帶著泣血般的沉重。
“陳苦師侄,今巫妖大戰不休,本宮卻為天道所困。”
每一個字,都在陳苦的識海中炸開,化作具體的畫面與情緒。
他“看”到了媧皇宮中,那尊母儀天下的聖人,被無形的天道之力禁錮,無法插手塵世。
“但求師侄能夠於關鍵之時出手,護佑本宮兄長伏羲。”
話音落下,伏羲的身影在陳苦的識海中一閃而過,周身環繞著濃郁的死劫之氣。
“若保伏羲不會徹底絕滅,本宮日後願報答師侄恩德。”
最後這句話,重若萬古神山。
儘管只是神念傳音,但陳苦卻能清晰地“聽”出女媧語氣中那份決絕。
那是一種幾乎要割裂聖人道心的鄭重。
尤其是“報答”二字。
從一尊不死不滅的聖人口中說出,其分量,足以壓塌諸天。
這意味著,女媧甘願因此,欠下他陳苦一個天大的人情。
一個足以讓任何準聖都為之瘋狂的承諾。
聖人法旨,言出法隨。
女媧的聲音明明已經散去,可那股無形的意志,卻依舊盤踞在這片虛空,沉甸甸地壓在陳苦的心頭。
那並非威壓,而是一種因果的牽引,一種天道的昭示。
彷彿整個洪荒世界的運轉,都在為這一句話稍作停頓,等待著他的回應。
陳苦沉默。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站著,連眼睫都未曾顫動分毫。
許久。
一聲悠長的嘆息,從他口中逸出。
這嘆息聲裡,裹挾著萬古的滄桑,透著一股子身不由己的疲憊與無奈。
“唉…苦啊苦啊……”
他緩緩搖頭,面容上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為難,那是一種被捲入驚天漩渦卻無力掙脫的糾結。
“女媧師伯如此請求,這不是逼著我牽扯巫妖大戰之中麼?!”
話音落下,他眉宇間的愁緒更深一分,彷彿肩上已經扛起了一座無法撼動的太古神山。
然而,這具皮囊之下的神魂深處,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哪有半分的為難。
哪有絲毫的糾結。
陳苦的心神,早已被一股狂暴的喜悅徹底淹沒!
他的念頭在奔湧,在咆哮!
聖人人情!
這可是聖人的人情!
主動送上門,不摻任何雜質,純粹無比的聖人人情!
在洪荒之中,什麼最珍貴?
不是先天靈寶,不是頂級功法,而是因果!尤其是與聖人之間的因果!
欠聖人因果,是劫。
讓聖人欠下因果,那便是天大的機緣!
這份人情,在關鍵時刻,足以抵消一次殺劫,足以在天道傾覆之下,換來一線生機!
女媧啊女媧,你可真是我的好師伯!
陳苦在心中放聲大笑,表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愁雲慘淡的模樣。
事實上,這場戲,他根本無需演。
就算女媧今日沒有顯化意志,沒有開口請求,他陳苦難道就會袖手旁觀?
絕無可能。
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妖族大聖伏羲,這位未來的天皇,在量劫中被徹底絞殺,化為灰灰。
伏羲,不能死。
至少,不能徹底隕滅。
他的神魂,必須保留下來。
他的真靈,必須遁入輪迴。
因為,在陳苦那源於兩世的記憶裡,清晰地鐫刻著未來的軌跡。
伏羲此番身隕,乃是定數。
可身隕之後,他的轉世重生,更是定數中的定數!
他將不再是妖族大聖,而是會借人族氣運託生,降臨於那片新生的大地。
最終,他會執掌人族,推演八卦,洞悉天機,帶領人族走向初步的文明與秩序。
他將成為人族三皇五帝之首,功德無量,證得天皇之位!
這對於尚在襁褓之中的人族而言,是一場何其重要、何其關鍵的潑天大機緣!
人族,是陳苦的根基,是他未來證道的基石。
任何能壯大人族氣運的事情,他都會不遺餘力地去推動。
庇佑伏羲真靈不滅,助其順利轉生人族,本就是陳苦早已規劃好的棋局。
這盤棋,是為了人族,也是為了他自己。
原本,他只是想悄然佈局,在幕後推動這一切,將這份天大的功德與氣運,穩穩地納入人族的囊中。
可現在……
女媧竟然主動送來了這樣一樁天大的人情。
這就好比,他本想默默耕耘一片荒地,期待著未來的收穫。
結果,土地的主人卻跑過來說,只要你肯種,這地裡所有的收成,不僅都歸你,我還要再倒貼你一座金山!
世上還有比這更划算的事情麼?!
陳苦心中那點算計,那點謀劃,在聖人親自送上門的人情面前,瞬間化作了難以抑制的狂喜。
收下!
必須收下!
而且,還要擺出一副“我為你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姿態,讓這份人情的份量,更重!更沉!
他的心念電轉,無數的算計在剎那間塵埃落定。
面上的苦澀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毅然決然的凝重。
他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扛起了一份不屬於他的責任。
他沒有再多言一句。
任何言語,在此時都顯得多餘。
行動,才是最好的回應。
陳苦的目光,穿透了無盡的虛空,越過了層層的時空亂流,再次聚焦於那片早已化作血肉磨盤的洪荒戰場。
那裡,煞氣沖霄,怨氣如海。
巫與妖的廝殺,已經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
天在崩,地在裂。
無數生靈的哀嚎與怒吼,匯聚成最原始、最狂暴的音浪,衝擊著每一個角落。
而他的視線,精準地鎖定了戰場中的一道身影。
伏羲。
他的眸光深邃,繼續關注巫妖大戰。
……
巫妖戰場。
億萬裡虛空早已崩碎,化作混沌亂流。
此地,即是煉獄。
破碎的大陸板塊在虛無中漂流,其上殘留的仙山神脈早已斷絕,只餘下焦黑的死寂。
神血匯成的江河貫穿星骸,每一滴都沉重無比,壓塌了時空。
億萬妖族戰兵結成周天星斗大陣的雛形,星光璀璨,殺伐之氣沖霄。
對面,是數量遠遜於妖族,身軀卻宛若神金澆築的巫族戰士。
他們不借助任何法寶,僅憑一雙鐵拳,一具肉身,便將那傾瀉而下的星光打得寸寸崩裂。
每一瞬,都有成片的生靈隕滅。
他們的神魂甚至來不及逸散,就被戰場上濃郁到化不開的煞氣與怨力絞成齏粉。
更高處,是決定戰場走向的巔峰對決。
十大妖聖,妖氣貫日,神通演化出萬般法則,時而化作焚天金烏,時而化作吞天巨獸,圍攻著寥寥數道身影。
那是蚩尤等頂尖大巫。
蚩尤虎魄刀在手,一刀劈出,沒有絢爛的光,只有純粹的、斬斷一切的鋒芒。
一顆由妖聖神通凝聚的死寂星辰,被這一刀悄無聲息地分作兩半,切口平滑,湮滅了所有道韻。
其他大巫,或以力破法,或掌控風雷,舉手投足間,便是天崩地裂。
他們以寡敵眾,卻絲毫不落下風。
真正的核心,在戰場的最高天。
那裡,時空的概念已經模糊。
帝俊、太一,兩位妖族帝皇,屹立於此。
帝俊身著金烏帝袍,眼眸中彷彿有億萬星辰生滅,河圖洛書在他周身沉浮,推演著巫族大陣的每一絲破綻。
太一更是霸道絕倫。
咚——!
一聲鐘響,自他頭頂的混沌鐘上發出。
那不是聲音。
那是一種“鎮壓”萬物的道。
鐘聲擴散的剎那,五色毫光垂天而下,所過之處,時間凝滯,空間塌陷,地火水風逆亂,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在走向終結。
秩序,在這一刻沉淪。
法則,在這一刻紊亂。
這是獨屬於先天至寶的無上威能,是妖族天庭鎮壓洪荒的最強底氣。
煌煌鍾威,撼動了宇宙洪荒。
無數隔著無盡時空觀戰的大能,僅僅是感受到那一絲逸散的餘波,便覺元神刺痛,道心欲墜。
這就是東皇太一!
然而,鐘聲之下,十二道撐天拄地的身影,巍然不動。
正是十二祖巫。
他們不修元神,不悟天道,只尊盤古父神遺澤,將肉身錘鍊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地。
“破!”
空間祖巫帝江,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他沒有祭出任何法寶,只是簡簡單單地,向前遞出了一拳。
這一拳,沒有引起絲毫能量波動,卻讓前方的虛空詭異地摺疊起來。
那足以鎮壓大羅金仙的五色毫光,竟被這摺疊的空間盡數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哼!”
太一金眸一冷,混沌鍾再次震盪。
這一次,鐘聲不再是擴散的波紋,而是凝聚成一道肉眼可見的灰色聲浪,筆直地衝向時間祖巫燭九陰。
這一擊,鎖定了時間!
燭九陰赤色龍身盤踞,他那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了一條縫。
霎時間,以他為中心,萬物陷入了永恆的靜止。
那道灰色的滅世聲浪,就那麼停滯在了半空,其上蘊含的無盡毀滅之力,被定格在了爆發的前一瞬。
睜眼為晝。
他眼中的世界,便是真實。
一力破萬法!
巫族將這句話,演繹到了極致。
九轉玄功運轉,磅礴的氣血之力化作撼天動地的偉力,從十二祖巫的體內傾瀉而出。他們聯手形成的氣勢,甚至隱隱壓過了混沌鐘的鋒芒。
饒是各種靈寶、至寶,一時間也難以壓蓋巫族之威。
雙方的廝殺,陷入了最深層次的僵持。
就在此時。
帝俊與太一幾乎同時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在這片被血與火、殺戮與毀滅填滿的戰場邊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格格不入的淨土。
一群身披黃色道袍的身影,盤坐於虛空之中。
他們並未參戰,甚至沒有靠近戰場的核心。
他們只是靜靜地盤坐著,口中誦唸著艱澀玄奧的經文。
一道道柔和的金光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化作一朵朵金蓮,飄向戰場。
那些無處不在,嘶吼著、咆哮著的無盡冤魂,一旦被金蓮觸碰到,便會瞬間平息所有的怨恨與不甘,臉上露出解脫之色,隨即化作光點,被接引而去。
佛門弟子,在超度亡魂!
“哼,那些該死的佛門弟子!”
太一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宛若萬載玄冰。
他低沉的嗓音裡,壓抑著一絲冰冷的殺機。
這些冤魂,是他們妖族發動戰爭的“戰利品”。
它們可以被煉製成威力無窮的萬魂幡,可以用來汙染敵人的氣運,甚至可以作為祭品,獻祭給某些古老的存在,換取強大的力量。
每一個冤魂,都是一份資源。
現在,佛門卻在公然“竊取”他們的戰利品。
這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是在挑戰妖族天庭的威嚴。
即使佛門弟子並未真正的插手大戰,但依舊讓太一感到不悅。
另一邊,帝俊周身那股君臨天下的皇道龍氣,不知何時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
他面無表情,一雙金色的瞳孔深處,卻有無盡的風暴在醞釀、在翻滾。
佛門。
這兩個字,在他的神海之中,化作了最陰沉的符印。
“佛法之詭譎,遠超想象。”
“其音可惑心,其法可控魂,無聲無息,防不勝防!”
這念頭不是空穴來風的猜測,而是源自於一道至今仍讓他心臟抽痛的傷疤。
陸壓。
他第十個兒子的臉,清晰地浮現在帝俊的眼前。
那張本該充滿驕傲與桀驁的臉,卻被一種近乎病態的、悲天憫人的“慈悲”所覆蓋。
當陸壓在他面前,雙手合十,口誦佛號,說要斬斷塵緣,皈依西方極樂之時,帝俊感受到的不是荒謬,而是一種源自骨髓的冰冷。
那是他的血脈,金烏的後裔,未來的妖族太子!
竟被那陳苦三言兩語,就抹去了與生俱來的榮耀與責任,變成了一個心向外人的傀儡!
直到此刻,陸壓還在女媧聖人的道場中,名為“清修”,實為囚禁。
妖庭十太子,至今無法歸位。
每當這個念頭閃過,帝俊的牙槽骨便一陣陣地發酸,那股無處宣洩的恨意與殺機,幾乎要將他的帝袍都燃成灰燼。
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遠方,投向那些口誦佛號、播撒金光的觀世音等人。
他們在普度眾生?
不。
帝俊的眼底,金焰驟然收縮成針尖。
這哪裡是普度!
這分明是在用那詭譎的佛法,侵蝕他妖族子民的神智,瓦解他們的戰意,從根基上動搖他妖族的統治!
若億萬萬妖族,都變成了陸壓那般心向佛門的“信徒”,那妖族……還剩下什麼?
戰意被磨平,野性被馴化,連對妖庭的忠誠都被虛無縹緲的“來世”、“功德”所取代。
那將不是削弱。
那是比屠殺更徹底的滅頂之災!
一念至此,帝俊胸中那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的殺意徹底斬斷。
不能再等了!
多等一息,便有多一分妖族子民被那佛音蠱惑!
轟!
他猛地從帝輦之上縱身而起,身形扶搖直上九萬里,懸於天穹之巔。
那寬大的金色帝袍猛地一拂!
動作不大,卻引動了整個洪荒世界的法則共鳴!
霎時間,兩卷古樸的圖錄自他袖中爆射而出,不是飛向敵人,而是直衝天際。
一道為河圖,演化周天永珍,彷彿將整片宇宙的執行軌跡都烙印其上。
一道為洛書,內蘊九宮玄理,似乎將天地間所有的因果與氣運都囊括其中。
河圖洛書!
這兩件極品先天靈寶,在帝俊的催動下,徹底展露了其鎮壓寰宇的威能。
兩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神芒,貫穿了三十三重天,刺破了無垠的混沌,將整個世界的蒼穹,都染上了一層玄奧而冷酷的金色。
那股威壓,席捲九天十地,讓星河顫慄,讓大地哀鳴。
寰宇之內,無數生靈在這股天帝之威下匍匐在地,神魂都在戰慄。
也就在這一刻,帝俊那冰冷、威嚴、不容置疑的爆喝,直接響徹在每一名妖族成員的血脈深處,神魂之中!
“速速佈陣!”
沒有多餘的解釋,只有最直接的命令。
這道命令,是妖族至高無上的天條!
“遵天帝法旨!”
“遵天帝法旨!”
億億萬妖族,從大羅金仙到最底層的天仙小妖,在這一瞬間,彷彿化作了一個整體。
他們的眼中,狂熱取代了迷茫,戰意壓過了佛音。
颯!
颯!
颯!
回應帝俊的,是億萬道撕裂虛空的聲音。
一杆又一杆巨大的星辰幡,從各處妖族戰陣中橫亙而出,迎風招展。
每一杆幡上,都繡著一尊上古星神的神名與法相,幡面展開,遮天蔽日,引動了九天之上,那億萬顆亙古長存的太古星辰。
毫無疑問。
妖族此時此刻,佈置的正是足以毀天滅地,曾與盤古真身硬撼的護族大陣。
周天星斗大陣!
轟隆隆——
整個宇宙星空,在這一刻都搖動起來。
億萬星辰的光輝,不再是清冷柔和,而是化作了最狂暴、最致命的能量洪流,宛若九天銀河決堤,傾瀉而下。
那每一道星光,都足以輕易洞穿一位大羅金仙的道體。
億萬道星光匯聚,掀起的,是足以讓聖人都為之側目的滔天大恐怖!
見此情景,另一邊,正與妖族對峙的巫族陣營中,帝江、燭九陰等祖巫,亦是神情一肅。
那股星辰之力帶來的壓迫感,讓他們強悍的肉身都感到了一絲絲的刺痛。
“哼,不過如此!”
帝江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上,卻發出了一聲滿是不屑的冷笑。
他的聲音,充滿了最原始、最野蠻的霸道。
話音未落。
十二祖巫的目光在虛空中交匯。
不需要任何言語。
一個眼神,便已是千萬年的默契。
戰!
緊接著,十二道散發著滔天煞氣的身影,當即分散開來,各自佔據了一方天地。
他們同樣祭出了自己的陣幡。
都天神煞幡!
那不是星辰幡的璀璨與神聖,而是用無盡煞氣與混沌魔神的怨念凝結而成的漆黑幡面,上面沒有任何符文,只有最純粹的毀滅與死寂。
以陣對陣!
以最強的姿態,回應最強的挑釁!
這一刻,洪荒萬族,所有觀戰的生靈,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凍結。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面色被那沖天的星光與滔天的煞氣映照得一片慘白。
他們都明白,這一戰,從此刻起,驟然升級了。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開胃小菜。
接下來,將不再是個體神通的較量,而是兩個天地間最強種族,賭上一切的終極碰撞。
那定然會是,更加震動萬古,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