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扶搖河山

第823章 萋萋滿別情

嘉昭十五年,臘月二十七,神京,鴻德門。

朝陽從東方噴薄而出,高大巍峨的城門,沐浴在火紅晨曦中。

城門口寬闊的青石路面,經過無數歲月洗滌,石面稜角早被磨平,反射著金燦燦晨光曦影。

今晨天未大亮,鴻德門附近進駐大批錦衣衛,守護路口,清空街道,沿路戒嚴。

昨日早朝之上,禮部宣讀大周蒙古兩邦和議詔書,以此昭告天下。

隨後以大學士王世倫、兵部尚書顧延魁等官員為首,在皇城紫光閣宴請蒙古使團,慶賀兩邦和議達成。

今日是使團北上回歸之日,兵部、禮部、鴻臚寺各調派三品以下官員,擺開禮賓儀仗,循禮出城相送。

因蒙古使團人員車馬眾多,各衙送行官員人數也不少,必定會造成道路擁堵,甚至突發不虞之事。

使團平安離開神京,事關大週上國體面,朝廷自然不敢怠慢。

昨日宮中便頒下旨意,令錦衣衛在城中各處戒備,守護通往鴻德門沿途道路,確保使團和送行官員安全出城。

王士倫、顧延魁作為大周和議主官,此次都沒在送行官員佇列中。

送行官員中官階最高者,為兵部左侍郎彭汝南,賈琮以兩邦和議掌記,也在送行官員之中。

原本他身為工部五品官,不應出現在禮賓送行名單。

但深知和議內幕的君臣數人,都知賈琮身份特殊,關係鄂爾多斯部綏靖邊貿,自然讓他加入送行之列。

……

當兩邦車馬隊透過鴻德門,人群之中賈琮身穿便服,正和諾顏臺吉並轡而行。

兩人是兩邦和議官員之中,各自儀容最出色之人。

皆騎跨大宛寶馬,同樣英姿勃發,丰神俊朗,在官員佇列中格外引人矚目。

即便賈琮有和議掌記之職,稍微做了些掩蓋,但他與鄂爾多斯部王子往來密切,在神京官場已不是秘密。

因此而生的官場閒言碎語,也已不是新鮮話題。

但朝廷和議兩大主官,不管是大學士王士倫,還是兵部尚書顧延魁,都對賈琮提攜有加,時常招入衙堂議事。

這種事自然也瞞不住旁人,凡是官場打滾之人,極少不是眼明心亮的。

不少人因此揣摩出幾分底細,這位少年伯爺交好蒙古王子,多半出於朝廷議和某種所需。

不然兩位議和主官不會視而不見,依舊對賈琮親近倚重,這明顯是予以默許的態度。

……

當出城隊伍透過鴻德門,北向官道向遠方蔓延,似乎見不到盡頭,官道兩旁荒草萋萋,天地廊闊,憑生寂寥。

諾顏策馬走在賈琮身邊,不時和賈琮聊上幾句,但神情似有幾分低落。

當馬隊快要走上官道,諾顏說道:“玉章,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得見,不如你我策馬一番如何?”

賈琮笑道:“正有此意,你我投契,不需做官樣文章,這麼一板一眼走路,實在太過無趣。”

兩人看了下行走隊伍,各人都走的四平八穩,慢慢悠悠,禮數週全。

按照大周禮部規矩,上邦使團離京送行,需出城五里而返,所有送行官員都需騎馬,不許坐車。

騎行五里之累,除兵部軍伍出身的官員,還能夠自如應付。

禮部、鴻臚寺等衙門正經文官,都是四體不勤之輩,能夠騎馬就算不錯。

讓他們連騎五里路,不免暗自叫苦連天。

所以這些送行官員,個個走得慢吞吞,蒙古使團中人,皆為善騎之人,也只能耐著性子壓慢馬速。

整個行進隊伍走得有些壓抑,許多人都有些倦怠無聊。

賈琮和諾顏臺吉調過馬頭,不動聲色離開佇列,真正留意的也只是少數人。

……

但土蠻部阿勒淌對諾顏臺吉頗為關注,卻察覺到兩人悄悄離開大隊。

身邊侍從心腹說道:“阿勒淌大人,諾顏臺吉和大周威遠伯,最近過往甚秘。

小人日常多有留意,兩人常在會館中私會飲酒,還曾一起出城狩獵,行跡頗為可疑。

鄂爾多斯部一向難於馴服,吉瀼對大汗懷有貳心,諾顏與大周貴勳來往密切,會不會另有圖謀?”

阿勒淌望著兩人策馬背影,沉聲說道:“大周威遠伯雖名聲不小,但他實在太年輕,為官資歷不足。

遠沒到左右大周朝政的地步,諾顏捨棄王士倫、顧顏魁這等大員,卻拿這毛頭小子押注,未免有些兒戲些。

他終歸還是太年輕,把世上事想簡單了,日常盯緊就是,諒他也鬧不出大事。”

……

當賈琮和諾顏緩步走入官道沿途岔路,路面正是空曠無人,這才各自策馬加速,很快便縱馬飛奔。

扈從首領忽而幹早帶了數名精銳,不緊不慢跟著他們身後。

兩人所騎都是一等的大宛良駒,策馬只是瞬息之間,馬速便已飆升到極快。

馬蹄密集,晨風凌冽,道路兩旁的景象,飛一般向後倒退。

如雷的馬蹄聲漸漸聽不清間隔,讓賈琮生出策馬馳騁的異樣歡暢。

身邊諾顏不時發出清亮笑聲,似乎方才離別的低落,已經慢慢消散。

兩人策馬許久,衝上路旁一處坡頂,這才各自下馬歇息。

這處山坡雖起伏平緩,但坡頂已有些高度,極目眺望,能看到遠處的神京城。

大週一國之都,佔地恢弘寬大,繞城八門儼然,宮室節次鱗比,氣勢巍峨雄偉,令人望之而生感嘆。

此時還在辰時二刻,旭日還未高升。

神京西城各處坊市街道,還能見許多未滅燈火,依稀微微閃爍,恍如寥落之星。

……

諾顏臺吉站在坡頂靜靜眺望,馬鞭指向遠處的神京城。

說道:“大漠之上,一望無垠,策馬賓士,天地寬廣,雖然暢快,但難免有些寂寥。

中原之地,大不相同,士民聚居,萬家燈火,煙氣繚繞,市井繁華,夜幕光轉,令人流連。

我小時額吉便教我識漢字,讀漢書,講述中原氣象,回憶江南風物。

那時我並不太明白,額吉在鄂爾多斯部受人尊崇,衣食富貴,為何還會這般留戀故地。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因我來過這裡一趟,都有些不想離開。”

諾顏臺吉看了賈琮一眼,清朗目光微有溫煦之意……

……

賈琮笑道:“鄂爾多斯部與大周互通河套邊貿,此為雙方良好開端。

不久將來,交往漸深,河套之地,兩邦邊民,和睦相處,共享太平。

那時邊地往來便利,諾顏到中原盤桓遊歷,還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諾顏嘆道:“我自然希望會有這一日,只是與大周互通有無,睦鄰相處,解決不了鄂爾多斯部所有問題。

對鄂爾多斯部最大的威脅,從來都不來自中原,而來自土蠻部的安達汗。

雖同為蒙古三大萬戶部落,但土蠻部安達汗卻與眾不同。

他是北元敗退草原之後,黃金家族所出最傑出人物。

這人野心勃勃,狡詐多智,以恢復先祖偉業為任,厲兵秣馬,以圖南下牧馬。

他要行此大事,必得效仿先祖,統一蒙古各部,消除後顧之憂,才能凝聚力量,揮軍中原。

安達汗一直對同為三大萬戶部落,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倫部虎視眈眈。

要不是這兩大部落實力不俗,各自掌控數萬草原精兵,彼此相互牽制,早就已被安達汗吞併。

這些年相比於永謝倫部,鄂爾多斯部更加岌岌可危。”

……

賈琮以往對蒙古各部關注不多,自然不知道草原各部底細。

說道:“據我所知,土蠻部雖然勢大,三大部落仍攜手對外,依舊獨立其政,諾顏所說危難為何?”

諾顏臺吉嘆道:“玉章有所不知,我本有兩位同父兄長,他們都是部族有名的勇士。

原本以他們的本領,都能繼承父業,壯大護佑鄂爾多斯部。

只是數年之前,他們各自因故罹難,如今父汗膝下只剩下我,血脈單薄,獨木難支。

父汗本就上了年紀,因為兩位兄長之事,憂憤交加,這些年身體多病,大不如前。

鄂爾多斯部已生乏力之兆,這兩年土蠻部入套人馬,逐漸增多,貌似平靜,暗藏殺機。

將來護佑部族數萬戶部民,延續鄂爾多斯部傳承不斷,是我卸不掉的重任,我是父汗的血脈,責無旁貸!”

賈琮聽了這番話,心中有些默然,諾顏臺吉與自己年紀相仿,卻身負部落傳承重擔,遠沒自己這般清爽自在。

……

諾顏臺吉自嘲說道:“即便河套邊地,兩邦和睦相處,我也是無暇脫身。

父汗年歲漸高,需我擔當會更多,想去中原盤桓遊歷,再和玉章策馬遊獵,只怕是極難的。”

賈琮聽出他話語中蕭瑟之意,心情不由自主有些沉重,兩人各自默默不語。

稍許,諾顏抬頭觀看天色,說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已趕到大隊前頭。

這裡距離神京,怕已有五里之遙,我們就不必趕回大隊,去做那些官面文章。

我倒喜歡這個地方,我會記住這裡的,就在這裡道別吧,希望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回這裡眺望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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