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鎮安府。
辰時三刻,衙門口巨大的鳴冤鼓,被人轟隆隆敲響,鼓聲漣漪般飛快擴散,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三班衙役聽到鼓聲,腳步紛亂,手持哨棍湧入衙堂,各自站位立威。
鎮安府尹洪炆宣、通判劉彬芳都剛入官廨不久,便被隆隆鼓聲驚動,各自起身趕往衙堂。
各官府門口的堂鼓,大都都是擺設,被人敲響的機率極低。
惟獨府衙門口的堂鼓,被百姓俗稱鳴冤鼓,經常會被舉告人敲響。
但凡鳴冤鼓響起,府尹和相關官員,必須登堂理案,這是府衙鐵律官規。
等到洪炆宣和劉彬芳入堂稍許,衙役帶進一個五旬老者,神情愁苦,衣裳簡陋,看著像貧苦之人。
神京乃天子腳下,治理嚴謹,律法森嚴,但凡平民百姓舉告,多半是欺壓良善之事,涉及性命要案並不常見。
原本洪炆宣和劉彬芳見了舉告老者,樣子顯得毫不起眼,兩人都不太在意,以為所告也是尋常市井小案。
沒想到這人遞過訴狀,痛陳冤情,炆宣和劉彬芳都大吃一驚。
這位老者的舉告,不僅涉及戕害良善,逼迫致死,而且嫌犯是榮國賈家家奴。
洪炆宣和劉彬芳都是官場老練之人,神京又是勳貴遍地之所,但凡涉及豪門勳貴的要案,都是兇險棘手之事。
鎮安府前任府尹張守安,就是捲入寧國府大案,不僅丟官罷職,最終還被定罪問斬。
張守安問斬後,洪炆宣接替上任,劉彬芳當年就是張守安的屬官,兩人都是此事的受益者和親歷者。
眼下這樁舉告人命官司,再次涉及到寧榮賈家,同樣是庶民舉告,甚至連涉及豪門家奴,都如出一轍。
不得不讓府尹洪炆宣、通判劉彬芳都心生警惕,他們接了老者的訴狀,都沒急著下判詞。
而是以府衙複核案情、緝拿嫌犯需要時間,明日才可開堂審理,讓舉告老者先行返回,等待府衙傳喚。
……
等到舉告老者離開府衙,洪炆宣和劉彬芳馬上入內堂商議。
洪炆宣是嘉昭四年二甲進士,因為排名靠後,並沒有入翰林院,而是從偏縣縣令入仕。
十多年仕途磨礪,因頗有實務理政能為,逐步晉升,四年前得吏部尚書陳墨舉薦,轉任為德州知府。
二年前府尹張守安被定罪問斬,洪炆宣因緣際會,又被調任鎮安府尹,十多年仕途就此攀上高峰。
他年紀還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之年,仕途還在來日方長,所以沒有張守安那樣急功近利。
日常處事謹慎細緻,心中雖有堅守,也不乏世故圓滑,日常和通判劉彬芳也有幾分默契。
洪炆宣問道:“炳文,今日舉告之事,涉及榮國賈家之人,你可看出什麼端倪?”
劉彬芳說道:“舉告者的訴狀,下官仔細推敲,文辭雖俚俗,但事由清楚,條理分明,毫無破綻。
舉告人是外鄉貧苦之人,按照常理,如不是至親枉死,激憤難平,絕不給幹冒兇險,狀告國公貴勳豪門。
下官今日觀察告狀老人,聲淚俱下,痛不欲生,依下官多年任事經驗,此事沒有存疑。
下官已讓徐捕頭,去鎏陽河樓船查證此事,這種事情一旦發生,知道的人必定不少,並不難查問。
此案以目前所見,多半無疑難之處,只是舉告的時間,實在頗有蹊蹺。”
……
洪炆宣微一思索,說道:“炳文所言蹊蹺,可是指案發兩月之後,舉告人才狀告府衙?”
劉彬芳回道:“大人所言極是,按舉告人陳福壽的說法,其女被嫌犯逼迫,走投無路,落水溺亡。
他本想立刻舉告官府,但受到嫌犯秦勇威脅,對方想以二十兩銀子私了,被陳福壽斷然拒絕。
秦勇擔心惹上官司,用榮國賈家名頭威逼,還夥同他人將他打的遍體鱗傷。
陳福壽是個沒見識的外鄉人,擔心因此丟了性命,便連夜逃出神京,在五十里外的通縣暫居。
由此可見,陳福壽是性情懦弱之人,即便親女枉死,也不敢逞血氣之勇,只會暫退逃避。
他在通縣困居兩月之久,都沒有絲毫異動,可見真是被秦勇嚇住了。
為何突然間膽量激增,重回神京,決然狀告榮國賈家,倒像得了什麼依仗似的。
堂上問訊之時,陳福壽自述是外鄉人,下官特意多問幾句,他在神京並無親戚故交,此人在神京毫無根底。
當初忍辱怯懦,連夜逃離神京,如今卻一反常態,不得不讓人起疑。
依下官私下推斷,陳福壽前後舉動,大相徑庭,必定是受外力推動襄助。”
洪炆宣目光微微一亮,說道:“炳文的意思,陳福壽敢狀告榮國府,是受了外人挑唆撐腰。
難道是有人暗中和榮國府為難,所以想借陳福壽挑起是非?”
劉彬芳說道:“幕後推波之人,是否與賈家為難,下官不敢肯定。
但此案訴狀所告,以及陳福壽言行,此案必定確鑿,既已向鎮安府舉告,此事便遮蓋不住了。
鎮安府接狀辦案,那是府衙律法職責,幕後之人是何意圖,倒也不重要了。”
洪炆宣說道:“按著訴狀雖說,嫌犯秦勇是榮國二房東院奴才,那東院住的便是工部員外郎賈政。
他是榮國太夫人次子,威遠伯賈琮的二叔,都中傳聞賈琮生母不顯,從小被父親嫌棄。
賈政卻慧眼識珠,從小就看中這個侄兒,還將他接到二房養育,兩人名雖叔侄,卻情如父子。
賈琮少年得志,名動天下,又是當今聖上要臣,咱們要辦賈政的奴才,會不會觸犯到賈琮?”
劉彬芳嘴角微微一牽,說道:“大人,下官和賈琮有數面之緣,對其為人多少有些知曉。
他雖是世家子弟,但與尋常勳貴頗有不同,他是學宗弟子,當朝翰林學士,必重清名令譽。
陳福壽一案到了官府明面,怎麼也瞞不住的,我們如上門拿人稽案。
按著他的性情權衡,必定不會不快,或對鎮安府心生隔閡,反而希望官府介入,以示賈家公正無私。
畢竟犯事的是賈家奴才,又不是賈家主子,即便實證其罪,只能說家奴失德,大宅門這種事也常見。
早些借官府之手懲戒,反而顯得賈家清明大度,亡羊補牢,治家嚴明,這點大人倒無需多慮。
我與他也算舊相識,府衙拿人之前,我先和他招呼一二,照顧到官場人情也就是了。”
……
榮國府。
玉釧沿遊廊往榮慶堂而去,走到岔道口見鴛鴦迎面而來,手裡還拿著賬本,身後跟著兩個婆子,抬著一口小箱。
玉釧問道:“鴛鴦姐姐這是忙什麼呢?”
鴛鴦笑道:“今兒府上發月例,正從二奶奶院裡回來,老太太房裡人口多,好多都是半吊一吊的月錢。
這些銅錢都是死沉,這不是讓人幫著抬來,怎麼不見你家太太,你一個人逛到這裡來?”
玉釧笑道:“太太也過來的,正要給老太太請安,只不知老太太起身沒有,眼下得不得空,讓我先來瞧瞧。
太太正在寶二爺房裡,等我過去回話,她便要過來的。”
鴛鴦聽了這話,心中微微一愣,這都已過了辰時,老太太怎可能還沒起身。
二太太可不會糊塗成這樣,還巴巴的讓玉釧來看動靜,聽得可真有些古怪。
說道:“老太太上了歲數,辰時初就起身了,我出來辦事時,正遇到二奶奶過來,如今正和老太太說話呢。”
兩人邊說邊走,剛到榮慶堂門,正遇到王熙鳳出來。
鴛鴦笑道:“如今時辰還早,二奶奶怎也不多坐坐。”
王熙鳳笑道:“今天府上發月例,我院裡雜亂事情多,五兒和平兒怕要手忙腳亂,早些回去看看。”
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玉釧,膚色玉淨,眉眼俊俏,嫩得能掐出水,心中暗贊,這小丫頭真是越長越周正。
怪不得姑媽進出只帶她,不僅長得出挑,還是一等丫鬟,裡外襯著姑媽的體面。
這都到什麼時候了,姑媽還擺當家太太的譜,遲早把這排場給拔了。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