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宓用了些白粥後,精神很好,絮絮叨叨地和陳稚魚說了許多話,說到氣喘吁吁,稍作緩解後還要繼續說,彷彿說盡了這些年所有的心裡話。
她的情緒陳稚魚極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孤獨,不安惶然,滿腔的愛,滿腔的恨,還有對父母的怨。
她雖未明說自己這些年遭遇了什麼,大都是以“說來你不信”“隨口一說”“你就當聽個故事”,為開頭,彷彿這麼開頭就不算說了事實了,陳稚魚只是靜靜聽她敘說,也從她這麼多的話中知道了,自從趙家漸出朝堂,二皇子顯然怠慢於她後,她的母家竟從未來與她撐過腰,而她也自知孃家已無權勢的情況下,默契地不敢去打擾。
她知道自己大約是被放棄了,直到她生下小皇孫,若她身體康健,趙家或許還有力氣再拼一把,可偏偏她的身子“不爭氣”了,她聽說,趙家如今已經在私下培養另一個姑娘。
說到婚後那些個事的時候,她眼裡僅僅是落寞,可說到她的母家時,那眼淚悄然落下,砸在她疊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恍若未覺。
陳稚魚看得心頭一窒,同為出嫁女,且自己還是遠嫁,這樣的感受她如何能不知呢?哪怕自己面對的不是親生的父母,可舅父舅母對她而言勝似親生啊!
她也不敢想象,若自己沒了價值,在被養育她長大的人拋棄,會是怎樣的崩潰。
話說了一個時辰,趙宓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等她睡下的時候,還是沒有與陳稚魚說明,將她叫來究竟所謂何事。
陳稚魚被請到外間坐下的時候,得知這裡是二皇子妃除了寢屋最常待的地方,她站起來,隨意走走,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極為簡單的佈置,桌案上插了一把顏色鮮豔的花兒,餘娘子見了,只說是自己沒事的時候採回來,插在瓶中好叫姑娘每日看著心情能好一些。
陳稚魚道她是有心了,步子走到香爐邊,正要抬步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忽地一頓,鼻尖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她神色凌厲,眼眸裡都是訝然的情緒。
轉過身來看著餘娘子的時候,神色恢復了平靜,那語氣好像只是在問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
“殿下平日可愛薰香?用上什麼樣的香會令她舒適一些呢?”
餘娘子搖搖頭:“我家姑娘向來都不愛用香啊胭脂那些的,做姑娘時,給她洗衣裳的婢子都不準用帶香粉的皂角。”
“嗯?那為何我在這裡能聞到一些異香呢?”
餘娘子便知她說的是香爐裡的東西了,微微一笑,說道:“那是姑娘生病以後,二殿下專程從外頭買回來的獨香,聽說是下頭地方送上來的,京中都還沒有呢,送到了二皇子府,便成了絕版。”
絕版嗎?配合那湯藥在一起,絕人性命,可不就是絕版嗎。
陳稚魚心底冷笑不已,遠離了那香爐,沒再看其他,坐下以後,才說:“未出嫁前,我也愛擺弄些香料,不算精通,但方才我聞著那香味,似乎並不利於二皇子妃殿下病情恢復。”
餘娘子頓時懵了,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這怎麼會呢?只是香料而已,奴婢們尋常也會聞見,沒覺哪兒不舒服呀?更何況那是二殿下專程為姑娘找的呢!”
陳稚魚神色未變,眼神清亮,道:“二殿下當然是一片愛妻之心,毋庸置疑,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會了解香料的用途,只肖那味道好聞,便算得上好物,我或許也是班門弄斧了,但這香味若沒聞錯,並不適宜久病著的人長期聞,那樣只會令人呼吸短促。”
說罷,她還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與餘娘子交代道:“我也是從小地方嫁上來的,沒見過什麼好東西,或許是我沒見識,不知這東西金貴,鬧了笑話,娘子可莫笑我呀。”
餘娘子聽得一愣一愣的,但在這時忽然就反應了過來,連忙地擺著手:“少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又怎敢輕笑少夫人呢?少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您這麼說很有道理,奴婢這就將香爐裡的香灰都撤掉,往後再也不點了。”
陳稚魚笑笑,這下心裡才算是鬆了口氣還與她小聲說道了句:“幫我留一把,我異常愛琢磨這些,既是獨香,那便不會再買到一模一樣的,我想試試能不能將其復刻出來。”
餘娘子不疑有他,爽利的應下了,她對這位少夫人莫名的就是很信服,或許是因為自家姑娘十分信重她,還留她說了這麼久的話,那話中的內容都叫她汗如雨下。
約莫坐了半刻鐘,趙宓還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陳稚魚也不好在此處多留了,只怕會碰上二皇子,同餘娘子交代了幾句,包了一手帕的香灰便離開了。
她今日運氣好,平平安安地來,平平安安地走,殊不知她的馬車剛離開二皇子府,二皇子的車駕就回了府中,與她完美錯過。
人雖錯過了,訊息卻沒錯過,如今的趙宓在二皇子府裡已經沒了什麼作用,二皇子知道趙家是要放棄她了,遂沒有過多的限制她的生活。
只不想今日她給了自己這麼大一個驚喜,竟將陳女宣進了府中,貼身隨從得知以後,提醒他:“陸家隸屬於太子黨,二皇子妃堂而皇之地將人宣召來,想來是沒有想過這些,殿下,此事是否要干預?”
干預?若是以前自然是要干預的,這趙宓做這沒腦子的事不只是一次了,也令他十分厭煩,但這一次她做的,卻叫人舒心得緊。
“不必,兩個女子翻不出什麼風浪來,一個將死之人,一個剛入京城的新婦,又能做什麼呢?”
“是……”
“不過,本殿倒是要盡一盡地主之誼了,你剛才不是說,接連幾日趙宓都要宣她入府嗎?”
隨從點頭,二皇子便說了:“往後陳女再來,就讓府上的人去告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