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人類語言,那個怪人的反應更加劇烈了,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沈歌,渾濁的魚眼中流露出一絲掙扎和痛苦。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嘴裡只能發出幾個破碎的、毫無意義的音節。他一半是人的臉上,肌肉因為過度激動而抽搐著。
長久的孤獨與環境的侵蝕,似乎已經剝奪了他大部分的語言能力。
就在氣氛陷入僵持之時,從旁邊另一座更為“完整”的、用巨大肋骨搭建的棚屋裡,走出了另一個人影。
這是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
他看起來比眼前這個怪人要“正常”得多,除了面板上佈滿了類似魚鱗的灰白色斑點外,五官和四肢都還保持著人類的形態。他拄著一根由某種生物脊椎骨製成的柺杖,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了過來。
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出奇地明亮,或者說……清醒。
“新鮮的……面孔。”
老人的聲音沙啞、乾澀,彷彿幾十年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但吐字卻很清晰:“已經……很久……沒有‘客人’能登上‘龜背’,還能保持理智了。”
他看了一眼那個還在戒備的怪人,用柺杖輕輕敲了敲地面,用一種古怪的、夾雜著彈舌音和嘶嘶聲的語言,對他說了幾句。
那個半人半怪的“魚人”,情緒漸漸平復下來,雖然依舊警惕,但收起了武器,退到了一旁。
老人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為首的沈歌身上。他渾濁的眼球上下打量著沈歌,眼神中充滿了探究與審視。
老人緩緩說道:“一般的船,只要靠近‘睡神之墓’,就會被它的‘夢’纏住,要麼變成永遠徘徊的幽靈船,要麼船員會自己跳進海里,成為‘夢’的一部分。你們……是怎麼上來的?”
沈歌的眼神微微一動。
睡神之墓?
是對這具巨龜屍骸的稱呼嗎?
夢?是指那些幻覺和低語嗎?
這個老人,顯然知道很多。
“我們只是運氣好。”沈歌言簡意賅地回答,並沒有透露自己吸收詭能的秘密。
“我們需要補給。淡水,食物。我們可以交換。”
他說著,從背囊裡,拿出了一小塊在島上熏製好的、依舊散發著肉香的獠牙野豬肉乾。
在這個環境下,任何非海洋來源的食物,都是極度珍貴的。
果然,看到那塊肉乾,老人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渴望,但他很快便壓制住了這份慾望。
“食物和水,‘墓地’裡不缺。”
他用柺杖指了指龜殼上那些扭曲的苔蘚和從縫隙中滲出的、散發著微光的液體:“這些苔蘚可以吃,液體過濾後可以喝。但它們都有代價……吃多了,喝多了,你就會慢慢變成……像他那樣。”
老人指向那個半人半怪的倖存者。
“你會開始‘聽懂’睡神的夢,會‘看到’它記憶裡那些瘋狂的畫面。直到有一天,你的腦子再也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那時,你就成了‘夢’的一部分,一個永遠離不開這座‘墓地’的守墓人。”
老人的話,讓阿萊等人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他們終於明白,這裡並非一個可以安然休憩的港灣,而是一個慢性毒藥般的、絕望的囚籠。
這裡的倖存者,不過是在用一種緩慢的方式,走向另一種形式的死亡。
沈歌睜開詭眼掃向老人所說的那些“苔蘚”,裡面果然還有很強烈的“詭能”,長期食用確實有可能受詭能侵蝕的影響。
但在“現實”長期食用這種高濃度的詭能侵蝕物品,會讓人類的器官衰竭走向死亡,這裡為什麼會……同化?融合?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凱爾忍不住問道,在他看來,與其這樣不人不鬼地活著,不如駕船衝出去,哪怕是死在大海里。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出去?”他沙啞地笑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與自嘲:“年輕人,你以為我們沒試過嗎?外面的大海……比‘睡神之夢’要可怕一萬倍。這裡雖然會侵蝕你的理智,但它至少……能隔絕那些……‘追獵者’。”
“追獵者?”沈歌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深刻入骨的恐懼,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柺杖指向了龜殼的中心區域——
那塊最高聳的、如同山脊般的背甲。
“我們只是‘外民’,居住在‘墓地’的邊緣。真正的秘密,和我們能交易的一切,都在‘深處’。”
老人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絲敬畏:“那裡有我們的‘首領’,‘先知’大人。她是從上一個時代活下來的、最接近‘睡神’的人。只有她,知道如何在這片瘋狂的大海中活下去。”
沈歌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高聳的龜殼背脊上,影影綽綽地,似乎真的有一些比周圍這些棚屋更為規整的建築輪廓。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而詭異的歌聲,忽然從那個方向飄了過來。
這歌聲與他們在霧中聽到的完全不同,霧中的歌聲充滿了誘惑與悲傷,旨在引人墮落。
而這陣歌聲,雖然同樣非人,卻帶著一種神聖、莊嚴、如同聖歌般的韻律。它彷彿在撫慰著這具巨型屍骸中不安的能量,讓周圍彌散的詭能都變得平緩了許多。
就連那個半人半怪的倖存者,在聽到這陣歌聲後,臉上的瘋狂與混亂都褪去了不少,那顆巨大的魚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絲虔誠。
沈歌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的詭眼能“看”到,隨著歌聲的響起,從龜殼深處,正散發出一股純度極高,但性質截然不同的精神力波動。
它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覆蓋了整個龜殼,將所有幸存者的精神都籠罩、連線在了一起。
這與其說是“撫慰”,不如說是一種更高明的……“控制”。
詭能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