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夫人放心,少夫人……都喝下去了,一滴不剩。只是……”她猶豫了一下。
“只是什麼?”周氏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
“只是少夫人看著……不太好。問起了春兒那丫頭,眼神……冷得嚇人。”桂嬤嬤回想起宋雲初最後那平靜到死寂的眼神和擦藥漬時那狠厲的動作,心裡莫名打了個突。
周氏皺緊了眉頭,不耐地揮揮手:“一個丫頭片子罷了,關兩天餓不死!眼下最要緊的是穩住她,別讓她鬧出什麼么蛾子。春兒的事,等文哥兒回來再說。至於宋氏……”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但很快被冷酷取代,“讓她歇著,無事別出來走動,更別讓外頭人,尤其是那位爺,知道她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這‘福氣’她既受了,就得受到底!等文哥兒回來,一切塵埃落定,她自然就安分了。”
“是,老奴明白。”桂嬤嬤連忙應下,“老奴會讓人看緊聽雨軒。”
“嗯,去吧。”周氏重新閉上眼,靠在軟枕上,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卻又被另一種更深的疲憊纏繞,“記住,那位爺……我們沈家得罪不起。宋氏,不過是個物件,用過了,安置好便是。只要文哥兒能平安回來,前程似錦,這點委屈……算不得什麼。”
桂嬤嬤垂首退下,輕輕帶上了門。福澤堂內只剩下檀香嫋嫋和周氏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摩挲著腕上的佛珠,心中默唸:菩薩保佑,此事順遂,我兒平安。至於宋氏……那點不甘和怨懟,在滔天的權勢和兒子的前程面前,輕如鴻毛。
福澤堂的門在桂嬤嬤身後合攏,隔絕了周氏的嘆息與檀香的氤氳。桂嬤嬤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正要抬步離開,一個小丫鬟卻慌慌張張地從聽雨軒的方向跑來,差點撞進她懷裡。
“作死呢!慌什麼!”桂嬤嬤厲聲斥道。
“嬤嬤!嬤嬤!”小丫鬟嚇得臉色發白,喘著氣道,“少夫人……少夫人她……”
桂嬤嬤心頭一緊:“少夫人怎麼了?不是讓你們好生伺候著歇息嗎?”
“少夫人她……她沒歇著!”小丫鬟急得快哭出來,“她……她直接衝出來了!說要去找春兒!我們攔不住啊!少夫人那樣子……好嚇人!”
桂嬤嬤臉色驟變。她剛在夫人面前保證會看緊聽雨軒,這宋氏就鬧起來了!她不敢耽擱,提起裙襬就朝關押春兒的柴房方向疾步趕去。
宋雲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聽雨軒的。
胃裡的灼痛還在翻攪,四肢百骸都透著虛脫的寒意,但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支撐著她。那力量是恨意凝聚成的冰柱,堅硬、銳利,刺破了她所有的軟弱和順從。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春兒!她不能再讓這個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因她的懦弱而受苦!
她無視了沿途灑掃婆子驚愕的目光,也聽不見身後小丫鬟驚慌的勸阻。她像一縷失了魂又帶著執念的幽影,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地朝著沈府最偏僻、最陰暗的角落——柴房走去。
柴房的門虛掩著,透出裡面潮溼腐朽的黴味。門口守著兩個粗壯的婆子,正磕著瓜子閒聊,看到宋雲初直直地衝過來,都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立刻放下瓜子,粗聲粗氣地攔在門前。
“少夫人留步!”一個三角眼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這腌臢地方,可不是您該來的。”
“讓開。”宋雲初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礫摩擦,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讓人心頭髮毛的寒意。她甚至沒有看那兩個婆子,目光穿透她們,死死盯著那扇破敗的門板,彷彿能穿透過去看到裡面的人。
“哎喲,少夫人,您這身子骨看著可不大好,快回去歇著吧。”另一個婆子也上前一步,伸手想攔她,語氣帶著敷衍的“關切”,“老夫人吩咐了,讓您安心休養,這柴房又髒又臭,衝撞了您可怎麼好?春兒那丫頭犯了錯,關兩天就放出來了,您別擔心。”
“我說,讓開。”宋雲初重複道,聲音依舊平靜,但那雙空洞了許久的眼睛驟然抬起,直直刺向說話的那個婆子。那眼神冰冷徹骨,沒有憤怒,沒有哀求,只有一種瀕死野獸般的決絕和不顧一切的瘋狂。婆子被她看得心頭一凜,伸出的手下意識縮了縮。
“少夫人,您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三角眼婆子壯著膽子,語氣硬了起來,“這是管事的吩咐,沒上頭的話,誰也不能放您進去,更不能放春兒出來!您要是不聽勸,硬闖的話,我們……我們也只能得罪了!”她說著,和另一個婆子對視一眼,兩人都擺出了阻擋的架勢。
宋雲初的指尖再次深深掐入掌心,那枚白玉鎖硌得生疼。她看著眼前兩張寫滿市儈和冷漠的臉,看著她們身後那扇隔絕了她與春兒的門,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知道自己此刻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硬闖毫無勝算。
就在她渾身冰冷,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個嚴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放肆!誰給你們狗膽,敢攔少夫人的路?”
是桂嬤嬤!她疾步趕來,氣息微喘,臉上帶著慣常的精明和此刻刻意裝出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