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鐵冢的腐朽氣息彷彿還黏在鼻腔深處。蘇寒拖著沉重卻內斂了許多的身體,踏著晨光初露的泥濘小路,朝著雜役區那排低矮破敗的屋舍走去。體表塗抹的龜息膏早已乾涸剝落,但他刻意運轉著老瘸子傳授的“藏”字訣——骨上龍紋微微脈動,如同無形的磨盤,將體內躁動的龍血氣息、金鐵鋒銳、沉厚土濁乃至赤煉砂的火毒,一絲絲碾磨、壓縮,牢牢鎖在骨骼血肉的最深處。那股源自吞噬老瘸子“勢”而沉澱下的沉重、晦澀的“意”,如同一層無形的沉重甲冑覆蓋全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蒙塵的頑石,腳步也顯得比往日更加滯澀幾分。
然而,這份刻意營造的沉寂,在踏入雜役區範圍的瞬間,就被一股無形的緊張氣氛打破。
往日此時,雜役區早已是喧囂一片,劈柴、挑水、清掃的呼喝聲此起彼伏。但今天,空氣卻凝滯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許多雜役弟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眼神躲閃,竊竊私語,目光時不時瞥向通鋪區域,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懼和幸災樂禍。
蘇寒心中一凜,熔金色的瞳孔深處寒光微閃。老瘸子的警告言猶在耳:宗務堂的狗鼻子很靈!
他不動聲色,如同最尋常的雜役,低著頭,腳步拖沓地走向自己那間散發著黴味的通鋪小屋。越是靠近,那股壓抑的氣氛越是濃重。小屋門口,站著兩個身穿灰藍色勁裝、胸口繡著“執”字的青年,眼神銳利如鷹,正冷冷地掃視著過往的每一個雜役。他們腰間懸掛的制式長刀並未出鞘,但那若有若無的煞氣,顯示著他們絕非善類——這是宗務堂的執事弟子!地位遠超普通外門弟子,擁有監察、緝拿之權!
蘇寒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來了!是因為風吼澗的動靜?還是因為那袋赤煉砂?亦或是……自己身上殘留的、被極力隱藏的異常氣息?
他強作鎮定,垂著頭,腳步不停,想要若無其事地繞開門口,進入小屋。
“站住!”左側那名面容冷峻的執事弟子突然開口,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器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蘇寒?”
蘇寒腳步一頓,抬起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茫然和緊張:“是…是我。兩位師兄有何吩咐?”
冷峻執事目光如刀,上下打量著蘇寒。視線掃過他略顯破舊、沾著泥汙的雜役服,落在他那雙佈滿細微傷口和老繭、看起來只是普通勞損的手上,最後定格在他那張因為疲憊和刻意壓制而顯得有些灰敗、毫無血色的臉上。蘇寒體內龍血與煞氣被牢牢鎖住,外在表現完全符合一個長期勞作、身體虧空的底層雜役形象。
“昨夜寅時前後,你在何處?”另一名稍胖些的執事弟子沉聲問道,目光緊緊鎖住蘇寒的眼睛,試圖捕捉一絲慌亂。
“回師兄,”蘇寒聲音帶著雜役慣有的卑微和一絲惶恐,“昨夜…昨夜小的腹痛難忍,在…在茅房待了大半夜,天快亮才回屋歇息。”他捂著肚子,眉頭緊皺,似乎還在忍受痛苦。這個理由粗鄙但常見,雜役區衛生條件差,鬧肚子是常事。
“茅房?”冷峻執事眉頭微皺,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他一步上前,一股微弱卻極具壓迫感的氣息瞬間籠罩蘇寒,如同冰冷的觸手探向他的身體——這是煉體五重以上武者才具備的氣機探查!
蘇寒心頭警兆大起!但他強忍著反擊的本能,全力運轉“藏”字訣!骨骼深處那股沉重的“意”如同磐石般穩固,將體內所有躁動的力量死死壓住,連帶著氣血流動都刻意放緩、偽裝成虛弱之態。他身體微微顫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看起來像是被執事弟子的氣勢所懾,又像是腹痛難忍。
冷峻執事的氣機在蘇寒體內流轉一圈,眉頭皺得更緊。他確實感覺到蘇寒氣血虛弱,臟腑似有微恙,筋骨也遠不如煉體一重的弟子強壯,完全就是一個廢柴雜役的狀態。別說昨夜風吼澗那驚天動地的動靜和可能出現的龍血氣息,就是普通外門弟子該有的底子都沒有!
難道真的只是個巧合?宗務堂接到風吼澗昨夜異動劇烈的報告,又在雜役區附近發現可疑血跡(昨夜被老瘸子處理掉的三具“灰狗”),便例行排查。眼前這個叫蘇寒的雜役,看起來嫌疑最小,也最符合“廢物”的評價。
“哼。”冷峻執事冷哼一聲,收回氣勢,顯然沒發現什麼異常。“滾進去,老實待著!沒傳喚,不得離開此屋半步!”
“是…是!謝師兄!”蘇寒如蒙大赦,連忙低著頭,快步走進自己那間瀰漫著黴味的小屋,關上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蘇寒才緩緩舒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的探查,兇險萬分!若非老瘸子傳授的“藏”字訣神妙,將一切力量都鎖死在骨骼深處,偽裝成廢物體質,此刻他恐怕已被當場拿下!
門外,兩名執事弟子低聲交談。
“王師兄,我看這小子就是個廢物,不像有問題的樣子。”稍胖的執事說道。
那姓王的冷峻執事沉默片刻,聲音依舊冰冷:“廢物?廢物能在風吼澗那鬼地方活下來,還帶回赤煉砂?”(顯然,蘇寒被李管事罰去風吼澗取砂的事情,宗務堂也掌握了)
“那……”
“繼續盯著!還有其他幾個昨夜行蹤不明的,重點排查!特別是……”王執事的聲音壓低了幾分,“留意有沒有人身上帶著特殊的‘腥味’,或者……對靈嗅犬有異常反應的!”
蘇寒靠在門後,將外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靈嗅犬?看來宗務堂真是下了血本。不過,自己這身被“藏”字訣鎖住的氣息,連執事弟子的氣機探查都能瞞過,普通的靈嗅犬,恐怕也……
念頭未落,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囂張的喧譁和雜役們的驚呼。
“蘇寒!你個廢物給老子滾出來!”
是蘇陽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怨毒!
蘇寒眼神一冷。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拉開木門,只見蘇陽帶著四五個跟班,氣勢洶洶地推開圍觀的雜役,徑直闖到了他的小屋門前。蘇陽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看向蘇寒的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他身後一個跟班,赫然是煉體四重的氣息!
“蘇陽!你想幹什麼?”蘇寒聲音平靜,帶著一絲刻意偽裝的虛弱,“宗務堂的師兄在此,不得放肆!”
“宗務堂?”蘇陽瞥了一眼門口那兩名面色不善的執事弟子,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隨即被更深的怨毒取代,“正好!請兩位師兄做個見證!這廢物蘇寒,昨日在風吼澗附近,趁我不備,出手偷襲,重傷於我!今日,我蘇陽要與他公平決鬥,一雪前恥!”他猛地扯開胸口的衣襟,露出一片青紫色的淤傷,顯然是新傷!
汙衊!赤裸裸的汙衊!
蘇寒心中怒火升騰,但臉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驚愕和委屈:“你…你血口噴人!我昨日一直在……”
“放屁!”蘇陽厲聲打斷,“有人親眼看見你鬼鬼祟祟在風吼澗附近!定是你這廢物懷恨在心,暗中偷襲!兩位師兄!”他轉向宗務堂執事,“按宗規,弟子間若有私怨,可在執事見證下公平決鬥解決!我蘇陽,煉體三重,挑戰雜役蘇寒!生死不論!”
那兩名宗務堂執事對視一眼。蘇陽是外門弟子,蘇寒只是個雜役。這種“公平”決鬥,本就是強者對弱者的碾壓。他們懶得管雜役的死活,但蘇陽如此理直氣壯地挑戰,又搬出了宗規,他們也不好直接阻止,畢竟雜役在宗門眼中,命如草芥。
“蘇寒,你可應戰?”王執事冷冷地看向蘇寒,眼中帶著一絲漠然和審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蘇寒身上。雜役們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蘇陽等人滿臉獰笑;宗務堂執事面無表情。
蘇寒低著頭,藏在袖中的拳頭悄然握緊,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鳴,又被體內那股沉重的“意”強行壓制下去。他感受到了蘇陽身上那股強烈的殺意,也看到了那煉體四重跟班眼中的威脅。應戰?煉體三重巔峰的蘇陽,加上一個煉體四重的幫手,還有旁邊虎視眈眈的宗務堂……這根本不是決鬥,是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