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宮瓦上掛滿琉璃冰晶,迴廊深處,玉階滑膩,御柳垂銀。
寒風襲面,吹不散卻愈顯剛烈的人心。
東宮問策閣之外,朱瀚披一襲素袍,立於雪中。
臨寒松影搖曳,他目光如寒星,既不是看雪景,也不是在等人,而似在凝視這座帝都的每一道流動暗潮。
身側的黃祁輕聲稟報:“王爺,十二時辰之後,太子將於校場調遣‘奮武三營’,首次冬季演習,示範‘冰雪行營’之法。諸營選兵已至萬餘人,春狩之後的榮耀,今冬將成實戰之真章。”
朱瀚輕哼:“餘十萬步兵,跑得動、練得過,則軍心可測真偽。太子此行,成敗在此一舉。”
“殿下命臣等暗訪兵部進出,將領之中,聞言頗有忌憚。”
黃祁道,“唯有東營、安策營反應最為迅速,擇日即練。”
朱瀚點頭:“不錯。那是太子親手提拔之人,肩頭既擔東宮信義,自會奮勇。但中營若有閃爍,便需我出手。”
黃祁沉聲:“王爺若要插手,正適合此夜無人之時。”
朱瀚微笑:“今夜,就與殿下並肩研策,於‘冰營’之下,試探群臣之心,也試探他自己。”
京師校場外,積雪深厚,軍營旁的火把高燃,映出十餘座帳幔。
東營、執銳營、安策營三路列旗整齊,與冬林交相輝映。
雪中,人影忙亂。太子朱標著銀鎧素袍,腰佩長劍,腳踏雪靴,親至兵列前。
他環視左右,將領列隊而立,拱手朗聲:
“今日朕將親領三營,先行‘雪行突圍’,示意北地之寒不可畏,以彰大明精銳。諸營得令,隨朕而動,不得有誤!”
話音一落,一陣寒風側面吹來,吹動雪花漫天,眾將料峭卻無一怯色,齊聲應道:“遵令!”
朱瀚隱身火把之後,未現身,眼中透出金色餘光:“風骨可鑑,雪地可試,明日之功今夜可掂量。”
車駕未動,朱瀚投擲一枚金牌於腳下,轉身入夜。
數騎疾行,繞至校場西側空地,且聽得遠處角聲與令箭齊鳴,風雪呼嘯,如戰鼓擂響。
朱瀚攜兩人至此,輕聲道:“這是太子設定的‘脫營試探’,欲辨真心。東營若能以正陣直進,則穩;中營若恐雪凝而生懼,則亂;西營若能崇銳自突,則立。”
“如何試?”杜世清問。
朱瀚指前方松林:“待三營初行之時,我等便引兵自西林深入,伺其反應。其若不動,則示守若金城;若迎而上,便顯銳氣。”
杜世清與黃祁對視,皆然。三人拔刀同起,一同潛入暗影之中。
東營陣前,朱標一聲令下,三百先鋒列陣突進,破雪如潮。
前鋒手持火銃,後兵擎盾護身,陣中驃騎疾掠,刺出冰面。
號聲洪亮,卻並無滯礙。
執銳營緊隨其後,帶著長槍與斧盾陷陣,凜然無懼。
安策營以遠弓呼應,林中箭雨點點,如雪中繁星。
朱標策馬於陣中,呼嘯聲震天:
“奮武——!執銳——!安策——!隨朕將旗,突圍雪陣!”
眾將應聲,一浪高過一浪,勢如破竹。
忽然,松林深處驚響連連。
黑影躍出,一串騎士潛襲而來。他們頭戴黑紗面巾,衣著相似,卻無營旗,手中利刃寒光四射。
朱瀚提刀現身,寒光一閃,攔下一騎,喝道:“東宮禁衛,何人亂入?”
那騎士瞥見寒色,口罩下傳來低哼:“東宮專營備陣,怎容他人窺密?”
朱瀚手腕閃動,劍氣破雪:“此處隸屬太子軍營,任何旁營不得擅入,退!”
騎士與隨從頓時露出馬腳,與其同陣的另兩隊亦見主帥現身,紛紛後退。
朱瀚一身臥雪,手中長劍指向林深處:
“敢再進一人,執你盡斬!”
雪中,黑衣人只剩寂靜。
朱瀚緩緩收劍而踱出林,入夜深寒亦掩不住他的氣勢。
朱標見黑衣人退去,喚停東營士卒,立於陣頭遙望松林。
片刻,又喚杜世清至側:
“皇叔果然在此等吾等。殿下多謝輔臣之援。”
朱瀚應聲現身,雪中跪拜:“太子英斷,臣弟慚愧,幸來得及。”
朱標伸手扶起他:“皇叔今日助朕,實助東宮之勢。朕當不負此日之勇。”
朱瀚起身,拭去雪衣,忽然忽而朗笑:“此行試探諸營,亦是試探東宮外圍之局。若有此等亂入,則軍心未定;若無,乃真令。今日一役,天寒地冷,可震懾人心。”
朱標面露疲色,卻笑道:“既然冰鋒已試,春狩之後的威名,便可長固。”
歸來夜深,王府。
朱瀚與黃祁、杜世清三人於後園晤面,黃祁掂量雪泥:“太子出營之後,諸軍無不頷首稱善,鄭澤府事亦再無餘灰。”
杜世清笑道:“太子之勢,已得軍心,東宮之威,非昔年可比。”
朱瀚凝望虛空:“是,但從此之後,就該進入更長的磨礪。雪陣試鋒只是一時,要讓東宮永固,則需以律令教化,以軍術傳承,以吏心服膺。”
黃祁問:“下一步呢?”
朱瀚眼底閃過一道清寒:“下月大雪節至,朕擬設‘冰營教學’於校場南園,招百官觀學,或有儒臣避寒之議,卻將之化為軍事禮儀之試。”
杜世清拍案:“勝似戰陣!”
數日之後,東宮校場南園。
“冰營教學”首日、寒風刺骨卻熱鬧非凡,太子朱標親率東宮內衛與三營統帥坐陣火堆旁,演示雪中立陣法、冰上操鞭馬術、熱索協盾等戲。
他擲冰錐於雪面,示範“雪上破陣”要義;又上馬策入冰道,以速決生死。百官寒風中無不目瞪口呆,紛紛稱歎。
當晚殿上嘉賓論現場觀感,尹家老學士最先上言:“殿下此舉,實為一變而興,寒地可戰,天下可安。臣等願隨東宮學制,立書教授,以申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