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嘉靖十年,張璁帶著南方清丈田畝的捷報入宮。全國新增納稅田畝二百餘萬頃,歲入增加白銀一百五十萬兩!
“好!”
年輕的嘉靖帝很是振奮,能做到這些成績,他覺得自己比前任強太多了!
“傳旨,減免河南,陝西等地賦稅三成!”
嘉靖皇帝並非不知民間疾苦的昏君。
那時候,凡是透過新政增加的收入,他大多用於減免賦稅、興修水利。
那些年,大明朝國庫充盈,百姓安居,史稱“嘉靖中興”。
“李芳,朕問你。”
嘉靖皇帝突然道,“民間...是如何評價朕的?”
李芳伏地叩首,聲音也帶著一絲哭腔,“帝君乃千古明君,民間無不稱頌...”
“說實話。”
嘉靖皇帝銳利的目光刺得李芳渾身一顫,這個時候他不想只聽好聽話。
“這...有些文人因陛下修道之事,微有微詞...”
李芳戰戰兢兢,心中顫慄的回答著。
嘉靖皇帝呵呵一聲,也是滿不在乎。
不過就是一些腐儒之見罷了。
只要不是說他虐待百姓,是個暴君,那都能接受。
畢竟修道也是事實嘛!
況且嘉靖皇帝也覺得若非他修道有成,怎能活到六十五歲高齡?
怎能在大明最危難時刻,天降好大兒幫他擊退企圖進犯京師的俺答大軍?
想到俺答汗,嘉靖皇帝的思緒又飄向嘉靖二十八年的京師保衛戰。
那年秋天,俺答率著號稱數十萬的草原鐵騎突破長城,直逼北京。
當時朝野震動,甚至有大臣提議遷都南京。
是他在西苑玉熙宮連夜召見年僅二十歲的裕王...
“兒臣願領兵出戰!”年輕的裕王跪地請命。
嘉靖皇帝記得自己如何靈機一動,讓裕王化名“朱三“,以京營坐營官的身份統領京營;如何暗中調集邊軍精銳,設下埋伏;如何在大戰前夕,運籌帷幄,狹路相逢...
“陛下,裕王殿下大捷!斬首萬餘,俺答潰逃!”
捷報傳來時,他正在萬壽宮的精舍內做著法事,聞言擲法器於地,仰天大笑。
那一戰,不僅保住了北京,更打出了大明的威風。
後來朝廷經略漠北,掃蕩東南倭寇,重建海軍,開海貿易...這些功績,哪個不是他的默許與支援,否則豈能成功?
現在這一刻的嘉靖皇帝記憶都出現錯亂,將朱載坖當年秘密出城,搶奪馮保兵權開始進行京師保衛戰的事情,想成了是他親自排程,親自指揮的功勞....
可見有時候,有些人的口述歷史,是真的只能聽其事,不能信其真。
“李芳,你說...朕算得上明君嗎?”
嘉靖皇帝又突然問道,聲音竟有些哽咽。
李芳重重叩首:“帝君文治武功,堪比漢武唐宗!”
嘉靖皇帝疲憊地閉上眼睛。
是啊,他這一生,對內整頓吏治,減輕賦稅;對外擊退蒙古,平定倭患;文化上重修大典,編纂藥典...除了修道花費些錢財,他有何過失?
“傳...皇帝來見朕。”
沉默許久後,嘉靖皇帝這才想起了朱載坖。
朱載坖匆匆趕到萬壽宮時,已是掌燈時分。
他剛從文華殿議事歸來,聽聞嘉靖皇帝召見,連朝服都未及更換,連忙就來了。
而且與他一同到來的還有一眾文武百官,不過這些人都很默契的站在了最外面,沒有跟隨而至。
因為這些百官們也都清楚太上皇的時間恐怕是不多了,這個時候匆匆召見皇帝前來,十有八九是有大事。
所以,這些百官們也不敢直接散朝離開,而是默默的跟了過來,準備應對大事!
“爹。”
朱載坖來到嘉靖皇帝的在龍榻前,看著瘦得脫形的父親,心中一酸。
嘉靖皇帝見到朱載坖來,他微微抬手,“是三兒啊...到我身邊來。”
朱載坖起身,小心地坐在榻邊。
他注意到嘉靖皇帝的手邊還有攤開的《永樂大典》和《御製道德經注》,心中也不禁感慨傷感了起來。
顯然此刻的嘉靖換地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了。
“三兒...”
嘉靖皇帝努力的想要看清身前的朱載坖,“我這一生...可有虧欠大明之處?”
朱載坖立刻正色道:“爹勵精圖治,開創嘉靖中興;外御強虜,內修文治。兒繼位六年,不過蕭規曹隨罷了。”
嘉靖皇帝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這個兒子,比他想象的更出色。當年選擇禪位早退,是他做過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我這些年...沉迷修道,荒廢朝政...”
嘉靖皇帝罕見地自我批評,“幸而有你...”
朱載坖握住父親枯瘦的手:“兒所做一切,皆有爹在背後支援,否則兒也不可能有現在的成績。”
朱載坖說的也算是大實話。
在他監國期間推行的每項改革,背後都有嘉靖皇帝的支援和默許。
要不然開海禁、建水師、平倭寇...若非嘉靖皇帝默許,豈能順利進行?
“我走後...你要善待宗室,還有你弟弟...他雖然遠去南冥,但終究還是你弟弟。他若在那邊覺得苦,想回來,你也已經要接他回來,知道嗎?”
朱載坖道:“兒記住了。”
父子二人又談了許多,從朝政到家事,從邊防到海疆。最後,嘉靖皇帝疲憊地閉上眼睛:“去吧...明日...再來見我。”
朱載坖含淚告退。
他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與嘉靖皇帝長談了。
所以在告退離開之後,朱載坖也並沒真的離開萬壽宮,而是與一幫大臣們彼此沉默的等待在萬壽宮的正殿裡面。
他們彼此不言,但也彼此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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