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華偉帶著單婉晶,如同無形的幽靈,穿過層層迴廊亭院,最終停在一處名為“藏清別院”的雅緻院落外。
此處與府邸前院的威嚴大氣截然不同,迴廊曲折,假山池沼點綴其間,幾叢翠竹掩映著精舍,顯得格外清幽寧靜,頗有幾分鬧中取靜的意趣。
一道雄渾低沉、帶著幾分居高臨下意味的笑聲從廳內傳出:
“哈哈,這座藏清別院清幽雅緻,仿若鬧市中的世外桃源,錢兄真懂享受人生。難得,難得啊!”
易華偉心中一動,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輕輕抬手,示意身後的單婉晶停步。單婉晶立刻會意,屏住呼吸,湛藍的眼眸帶著好奇與警惕看向師父,蜜色的臉頰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緊緻。
易華偉的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無聲無息地覆蓋了整個廳堂。
雅緻的廳堂內,檀香嫋嫋,紅木傢俱光可鑑人。
主位上端坐一人,正是襄陽城主錢獨關。他年約四旬開外,身材頗為健壯,穿著一身用上好蜀錦裁製的深紫色團花錦袍,腰間束著玉帶,手指上戴著碩大的碧玉扳指,顯得富貴逼人。然而,與他這身華麗妝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雙細長眼眸中閃爍的陰鷙與精明,如同盤踞在珠寶堆上的毒蛇。此刻他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與算計。
錢獨關哈哈一笑,聲線洪亮卻帶著刻意的圓滑與自謙:“密公謬讚了!密公眼光獨到,真是一語道破小弟心性。我這人吶,自少胸無大志,只盼能在這溫柔鄉里長居,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度過這一生便心滿意足嘍!諸位英雄可千萬別笑話錢某這點出息。”他一邊說,一邊抬手虛引,姿態放得很低。
坐在錢獨關下首主客位上的,正是名震天下的瓦崗之主——李密!他年約五十許,身材高大魁梧,並未穿甲冑,而是一身玄色暗紋的常服,顯得沉穩內斂。面容方正,鼻直口闊,下頜留著短鬚,眼神深邃如淵,開闔之間精光隱現,顧盼之際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睥睨天下的梟雄氣度。他端坐如山,彷彿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僅僅存在感就壓得廳堂氣氛有些凝滯。
李密身旁,坐著一位年約三旬、面容俊朗、氣質儒雅中透著精明的文士,嘴角含笑,眼神卻銳利如鷹,此刻接過話頭,聲音溫和悅耳,話語卻綿裡藏針:“錢城主真乃謙謙君子。不過,世績可是聽說,城主日理萬機,勤勉異常,曾試過七天七夜晝夜不眠不休處理公務,連官署大門都未曾踏出半步。此等旺盛精力,當真是令我等凡夫俗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這番話表面是捧,實則暗藏機鋒——既點明瓦崗對錢獨關的監視無處不在,也隱含警告:你的一舉一動,我們都清清楚楚!
錢獨關臉上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陰鷙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化作一絲恰到好處的愕然,乾咳一聲道:“咳……徐軍師訊息當真靈通!那……那都是錢某剛接手襄陽這爛攤子時的陳年舊事了,瑣事繁雜,焦頭爛額,不得不拼命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李密端起手邊的青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那是因為,我們對錢城主,寄予了極高的期望。自然,要特別留意城主的情況。”
這話語如同重錘,敲在錢獨關心頭。他臉上的假笑幾乎維持不住,連忙打了個哈哈掩飾:“能得密公如此看重,錢某實在是……受寵若驚!三生有幸!只盼錢某這點微末本事,莫要讓密公失望才好!”
他話鋒一轉:“只是……向霸天那幾個廢物,死得也太快、太蹊蹺了些!我的人至今也沒打探出飛馬牧場到底用了什麼手段,竟能一夜之間覆滅三千鐵騎!實在令人費解!”
錢獨關話音剛落——
“哼!”
“哼!”
兩聲充滿不屑與狂傲的冷哼幾乎同時響起!聲音一尖亢刺耳,如同夜梟啼鳴;一低沉沙啞,如同悶雷滾動。冷哼聲來自廳堂角落陰影處,那裡坐著兩名一直未曾發言的怪客。
易華偉的神識清晰地“看”到這兩人:
一人身形瘦高,如同竹竿,面色蠟黃,眼窩深陷,眼神卻銳利如刀,透著毒蛇般的陰冷,腰間懸著一柄狹長的彎刀,刀柄鑲嵌著猙獰的獸骨。
另一人則矮壯敦實,滿臉橫肉,虯髯戟張,一雙環眼兇光畢露,蒲扇般的大手按在桌面上,指節粗大如鐵鑄,顯然外家功夫登峰造極。
兩人穿著與中原迥異的皮袍,身上散發著濃烈的煞氣和草原特有的野性氣息!方才那兩聲不屑的冷哼,正是出自他們之口,顯然對錢獨關的“無能”和向霸天等人的“廢物”嗤之以鼻。
錢獨關被這兩聲冷哼弄得臉色微沉,顯然有些不快,但礙於對方身份和李密在場,強壓火氣,聲音轉冷,帶著一絲刻意的推崇:
“不過,萬幸的是!如今有密公親臨,更有名震漠北、威震草原的長白派符真、符彥兩位宗師老師在此坐鎮!區區飛馬牧場,想必已不足為慮!”
單婉晶在院外,雖聽不到廳內對話,但看到師父易華偉眼中閃過的一絲瞭然,便知裡面必有重要人物。
廳內,李密顯然不欲在向霸天之事上多費口舌,更不想讓錢獨關借突厥之力轉移焦點。他放下茶盞,杯底與托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直接岔開話題,聲音陡然變得凝重:
“天道盟已取竟陵,鋒芒畢露。其兵鋒沿漢水北上,直指中原腹地,不過是時間問題。但襄陽,卻成了他面前唯一、也是最大的絆腳石!”
李密目光如電,直視錢獨關,帶著強大的壓迫感:“對此生死攸關之局,錢城主,有何打算?”
“天道盟……竟陵……”
錢獨關被李密這單刀直入的問題問得措手不及,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憂慮和無力感。呆坐在華麗的紫檀木椅上,如同被抽走了精氣神,半晌才苦笑著,聲音乾澀地擠出話來:
“密公明鑑……憑錢某這區區襄陽一城之力……面對如日中天的天道盟……這日子……唉,自然是不太好過啊。”
廳內的氣氛變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檀香無聲地燃燒著,嫋嫋青煙在凝滯的空氣中扭曲上升,彷彿象徵著錢獨關此刻紛亂如麻的心緒。他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杯中的殘酒映著他陰晴不定的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壓垮錢獨關時,李密身旁,一直靜觀其變的徐世績,終於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
“呵呵,”
徐世績輕笑一聲,瞬間打破了沉寂。臉上帶著智珠在握的從容笑意,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臉色難看的錢獨關身上:“城主何必如此憂慮?天道盟雖勢大,然其鋒芒初露,根基未穩,更兼其盟主‘無名’行蹤詭秘,神龍見首不見尾。此等局面,看似兇險,實則……大有可為啊!”
他這番開場,如同給溺水之人拋下了一根繩索。
錢獨關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哦?徐軍師有何高見?錢某洗耳恭聽!”
徐世績緩緩站起身,踱步到廳中懸掛的巨大襄陽城防圖前,修長的手指在圖上幾個關鍵節點輕輕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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