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跟著低語,謝消慶穩然不動,不搭理周圍的質疑。
江盈見他臭石頭似地杵著,吩咐身邊亭立的人:“清文,去給他露一手。”
李清文淡然應是,走到大案邊,提筆扯出一張白宣。
從前為了逢迎江尚書,他用心練過米體,雖只得一句“徒有其形,毫無其意”,但好歹有幾分功底。
沉吟片刻後,他自信落筆,毫尖劃過宣紙,一幅壽聯輕易寫就。
二人同時擱筆,眾人圍觀成作,品評誰更有米芾風範,誰又更有故人氣韻。
江盈不懂書法筆墨,只知自家夫婿輸不得,隨便掃了一眼,就說:“謝公子寫的一般,明擺著是清文的更好。快些拿去呈給我爹爹,讓他……”
話音未落,人堆裡飄出幾道聲音,皆是不滿她先前無禮的:“江小姐未免太偏心夫婿。李大人這字雖還行,但屬實矮了謝公子一頭。”
江盈蹙起眉頭,久久沒聽見誰反駁,便知李清文當真輸給了個沒家世沒功名的窮小子。
她像個輸不得的小孩,頗稚氣地問謝消慶:“你書讀得怎麼樣?”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謝消慶答:“尚可。”
“四書五經讀過吧?”
“讀過。”
牛乳茶已經涼了,江盈隨手倒進花盆,懶懶道:“都說文無第一,這字的高低要怎麼論?雖說我爹爹求你的字,可他日理萬機,看不了那麼多東西……”
“不如這樣,你和清文比背《中庸》,倒背,誰背得長我就判誰贏,讓人把他的字呈給爹爹。”
她東拉西扯說了一堆,就為給李清文找回場子,可這法子實在太幼稚。
謝消慶暗歎荒唐,江尚書一世英名,竟養出這麼個女兒,還招了個人面獸心的女婿。
沒等他開口,李清文就已朗聲背頌,流暢無誤,彷彿手中有書照念一般。
謝消慶甘拜下風,江盈開心笑笑,滿臉驕傲地問眾人:“我家清文厲害罷?”
她問這話時,李清文仍未停聲,口中唸誦不止。
眾人哭笑不得,都誇李清文好記性,同時暗歎他真拉得下臉陪江盈胡鬧。謝消慶望著他低眉順眼的側顏,心說這和撿骨頭的狗有什麼區別?
江盈又道:“只要我不喊停,清文能一直背下去。”
她語氣輕鬆,像小孩在炫耀玩具。眾人同情地看向李清文,日日伺候這位小祖宗,東床快婿可不好當。
這時,廳外有僕從傳話:“小姐,宴開了,老爺讓您與各位大人過去。”
眾人如蒙大赦,三兩抱團離去。
謝消慶墜在尾上,是最後幾個走的,直到他邁出檻,耳後還有李清文平平穩穩的唸誦聲。
毫無波瀾的語調回蕩反響,混著穿堂而過的風雨聲,莫名有些詭異。
謝消慶沒忍住,回眸望了一眼,竟見廳中只剩李清文一人,平靜地倒背年少時苦讀的經書。
廳角的簾子挑開,一個婢子支出頭,沒好氣地衝李清文說:“小姐都走了,你還杵在這裡做甚麼?”
李清文斂了話音,恭敬道:“阿盈說她不讓我停,我就一直背下去。”
婢子嗤嗤笑,說不清是嘲諷他諂媚太明,還是為主子有條好狗高興,笑過一陣後招了招手:“你快些隨我走,老爺與世子爺都在座上,小姐讓你去見過。”
“是。”李清文頷首,快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謝消慶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