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嬌

第148章 147陽焰(七)

江尚書不愛排場,席做得不大,沒半點權相的氣勢,反倒像尋常農家翁招待親朋好友。

外院寬敞,湖邊亭臺水榭風雅,其間各有佈設,來賀壽的官兒抱團落座,同門相見氣氛融洽。

內院精緻小巧,入席的都是江尚書一手提拔的心腹,白髮蒼蒼與青年才俊皆有之,按著排次到主座前敬酒賀壽,絮絮說些吉祥話。

江尚書年歲已高,飲幾杯便紅了臉,清癯面容不似平常嚴肅,嘆氣搖頭道:“老啦,老啦。”

這一嘆,座中無數道安慰聲響起,甚麼“精神矍鑠”,甚麼“鳳眼回春”,大家恨不得用盡所有好詞捧他。

江尚書聽後笑了笑,舉杯敬眾人:“言官們都說我任人唯親,扶持黨羽……”

他頓住,眾人也跟著沉默,很快便有人憤憤不平道:“若非大人賞識,咱們這些小門小戶出身的哪能有今日?”

“就是!不任人唯親,難道要任人唯疏嗎?”

“宦海浮沉,誰不靠座師貴人賞識?那些言官梗著脖子罵,也沒見他們能左腳踩右腳蹬上天!”

江尚書略一抬手,沸沸人聲驟停,他飲盡杯中酒,釋然道:“外人怎麼議論,老夫都不在意。但既是‘親’,虛話套話就免了吧。眼下國難危急,社稷不穩,這頓席面做的小,委屈你們從各地趕來了。”

語罷,廳外密密歇歇的雨聲似乎急了些,涼浸浸的風穿堂而過。

眾人斂了強撐出的笑,幾十顆心都像簷下潮溼的燈籠般在風中搖晃,這緊要關頭,誰能真心樂出來呢?

氣氛沉悶,江盈蹙起眉,看向江尚書身邊淡然不語的少年:“阿兄,王爺近幾日可有捷報傳來?我爹爹愁得很,你念幾道讓他笑一笑,大好日子喪著臉,好不吉利。”

江尚書與寧王爺是過命交情,兩家晚輩親如手足。

修逸不喜江盈的性子,但待她也有待修寧的七成好,應道:“說過了。”

江尚書方才離場,便是去書房見他,前線戰事安穩,大軍西進無阻,無兇便是吉,也算是陰雨天下的一縷晴光。

江尚書把這訊息告知眾人,眾人懸起的心放下。

他掃過座中,沒瞧見謝消慶的身影,李清文也不在,便問江盈:“那後生怎不在此?清文又去了哪?”

主桌屏風後,昭昭垂眸凝神,豎起耳朵聽江盈回答。

江盈略過謝消慶:“宮裡賞了東西,清文去迎了。”

話音才落,李清文快步進廳,風似地吹到江尚書身邊,附耳低語幾句。江尚書聽後臉色一沉,眾人停杯投箸,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廳門。

不知何時,那兒站了一排太監,領頭的髮色花白,穿一身御賜的荔枝紅獅子通背。

隔著屏風,昭昭認出這是大太監李福,身為天子近臣,卻聽太子使喚,日日都來郡主府送藥。

“江大人。”自知不受歡迎,李福沒進廳,晃了晃手中的拂塵,“萬歲爺身上有疾,殿下正在宮裡侍奉,無暇抽身。小人領主子的意,來賀一賀您。”

江尚書頷首謝恩,讓人看座。

李福上了主桌,見過修逸,裝模作樣敬了壽星酒,笑著說:“瞧我這記性,只顧著落座,連禮都忘了呈。”

他輕擊手掌,兩個小太監拉開半掩的廳門,冷風裹雨呼呼灌進來,好容易聚起來的喜氣全散了。

廳外是空庭,庭中簡單搭了戲臺,兩側樂師開奏,扮好妝的生旦咿咿呀呀地唱,雨絲飄灑落下,帶著溼意的戲腔憑添幾分頹唐綺靡。

“聽聞江大人喜好崑曲,陛下特差小人去蘇州請了程家班。”李福面容肥白,笑得很膩,“這水磨腔可還悅耳?”

轟的一聲雷,天色暗沉幾分,紅綠粉白的戲子們在陰慘慘的光景中婉轉吟唱,昭昭隔著屏風觀賞,只覺像臺將死未死的人偶戲一樣。

她看見江尚書沉默的側臉,一隻手拍了拍修逸,另一隻手按住正欲發作的江盈,冷靜答道:“甚好。”

今日大雨,本就掃興,若沒這死太監,也不失靜坐觀雨的雅趣。可他不僅來了,還領了一班咿咿呀呀的戲子。

眾人皆道晦氣,礙於君威,沒法讓這死太監滾。不知是誰靈機一動,到主桌前躬身,說要敬獻壽禮。

江尚書允了,立馬便有壽禮呈上他的門生故舊都非凡俗,送的也是奇珍異寶,眾人品評聲壓過雨聲和戲調,被衝散的喜氣又回來些。

昭昭站在屏風後,目光掃過每張陌生的臉,沒望見謝消慶,卻見李清文招來一個小童,低聲吩咐幾句。

她眼皮一跳,閃身就要跟出去,並立的何必攔住她:“你這會出去作甚?”

昭昭指了指側廳,各家僕從正把主子們備好的壽禮往裡搬,規規矩矩排成一溜:“我讓人把咱家的禮抬來。”

不等何必再問,昭昭閃身跟出去,只見那小童跑到內院月門下,對一個漢子說:“廳上開始獻禮了!快去把馬車上把東西取來!”

漢子轉身就走,小童衝他背影囑咐:“記住,小心些,莫要開啟看。”

“為啥?”漢子怪道。

“爺說那東西難得,萬萬見不得光,吹不得風,受不得潮。”

漢子嘀嘀咕咕著走了。

昭昭略作思索,計上心頭,先尋了王府侍衛,讓抬禮去側廳,又花幾塊碎銀,從江府下人口中打聽謝消慶去了哪。

內廳原本有謝消慶的座,但他沒去,反而擠進外院的席。

同席的人不認識他,以為是哪家長隨跑來蹭吃喝,言行舉止都存了輕蔑之意。

當昭昭找到他時,他呆呆坐在凳上,半個身子都露在飄雨的亭角,衣裳溼了一片。

昭昭把他提溜出來,皺眉問:“你怎不去內廳?”

江尚書請他來,必會安排妥帖。

謝消慶支吾著,不肯袒露心跡,便說起江尚書請他寫字的事,昭昭聽後嘆氣:“成事不足。”

嘆完又問:“你可準備壽禮了?”

謝消慶掏出懷裡的小木匣,昭昭開啟一看,裡頭竟是一尊鑲金玉佛,俗氣東西,江尚書豈會中意?

她無奈闔眼:“敗事有餘。”

說罷不再耽擱,扯著人便往內院去。

謝消慶不解其意,昭昭冷淡道:“你是蠢貨不要緊,有我就行。待會我送你一場造化,千萬接住了。”

廳內還在挨個獻壽禮,你方獻罷我登場,吵吵嚷嚷,昭昭安排謝消慶坐下,沒多言,提步進了側廳。

她掃一眼地上壽禮,果不其然瞧見貼了李清文箋頭的箱匣,緊挨在寧王府壽禮後頭。

好巧不巧,那東西和謝消慶的玉佛差不多大小。

方才那小童囑咐不可開啟看,又多加囑咐,想來這東西異常嬌氣,除李清文外未有人知。

側廳無人,昭昭彎下腰,裝作驗視王府壽禮,俯仰之間,迅速換了兩方木匣上的箋頭。

阿彌陀佛。

只求那廢物接得住她的苦心。

昭昭快步回到屏風後,正和江家侍女低聲說笑的何必望過來,見她靴面溼得厲害,不像只出去吩咐一句話的樣子,問道:“昭昭兒,這是往哪去了?”

昭昭雲淡風輕,尋個由頭敷衍過去。不等何必多問,廳中唱禮聲高高響起:“學生謝消慶——”

箋頭微溼,後續字跡暈開,負責唱禮的管家問向座中:“謝消慶謝公子可在場?後頭的字看不清,勞煩您自己出來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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