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惟用兵之道,貴在洞悉根本,制勝於無形。此非爭一城一池之得失,乃伐其根基、潰其大勢之上策也。”
“譬如揚湯止沸,其勢難遏。若絕薪止火,則沸騰立消。”
寫完這句,謝消慶擱下筆。噔一聲,像雨滴在死水湖面,泛起陣陣漣漪,四周苦於策論的同儕們都循聲望來,見是他,毫不意外地撤回了目光。
前幾日受了重賞的大才子,誰人不知呢。
自從謝消慶得了那顆夜明珠,身邊就沒消停過,數不清的人湧上來,想再一睹珠子的風采,或是問他是否有意轉賣,更有甚者向他兜售華宅名馬,想拉他去青樓賭坊快活。
謝消慶統統拒了,他過不慣吵嚷的日子,把那顆珠子存進了官營櫃坊,求個眼不見心不煩。
他清淨了,同儕們瞧他的眼神也變了——小兒持金過鬧市,卻沒漏點好處下來,怎不招人暗恨?
想到這裡,本欲起身交卷的謝消慶坐了回去,他不傻,懂藏拙的道理。
再望一眼高臺,主試的江尚書半闔著眼,像睡著了,這時上去反而擾了老人家。
謝消慶重新拿起筆,回憶武書七經,又在捲上添了幾筆,忽聽耳邊一句:“老謝。”
這聲壓得很低,謝消慶看過去,隔桌的龐宣焦頭爛額,梳整的髮髻已經毛了一半,不消說,這定是答不出策論、抓耳撓腮弄亂的。
他可憐巴巴,謝消慶瞟了眼他大半空白的卷子,搖了搖頭。
兩人雖是朋友,但幫忙作弊這種事謝消慶不願做。
他埋著頭,不理會耳邊一聲聲喚,龐宣卻鐵了心求他,把他當救命稻草抓。
甚麼好話都說盡了,最後低聲咬出一句話:“我以前可沒少幫你,你撈我一回,就當還我的情。”
謝消慶怔住,這話不假,他雖與龐宣道不同,但沒少受人家接濟,投桃報李,無可厚非。
見他鬆動,龐宣瞟了眼高臺上的江尚書:“再說了,考個策論而已,又不是春闈科考……”
謝消慶沉吟片刻,還是心軟了。恰有一陣風來,他挪動鎮紙,卷子被吹落在地。龐宣很上道,拂了張白宣紙下去。
兩人同時彎腰撿,一來一回,成功互換。
謝消慶惴惴的,不忘用眼神提醒龐宣別照抄,龐宣略作遲疑,比了個你放心的手勢。
沒一會,龐宣抄完了。兩人故技重施,想換回卷子,高臺上的江尚書忽地咳嗽一聲。
謝消慶悚然望過去,江尚書還闔著眼,卻像甚麼都看見了。
收卷後,同儕們三兩抱團散場。
謝消慶拒了龐宣請吃飯的好意,繞開人群孤零零地走。
他停在一處空廊下,寂寂然望著落日,沉默得像一棵樹。
忽有晚風過耳,其中夾有輕笑。
謝消慶側目,斜陽晚照長廊,吳究漫步現身,扇子柄輕敲掌心,抑揚頓挫地念道:“譬如揚湯止沸,其勢難遏……”
謝消慶面色嗖地紅了,這是他策論所答,吳究能背出來,定是方才坐在他和龐宣後頭,目睹了兩人所有舉動。
吳究踱到近前,微笑道:“謝兄並非出身兵將之家,卻有這般見識,實在難得。”
“謬讚。”謝消慶拱了拱手,挪遠步子,並無攀談之意。
吳究笑吟吟瞧著他,半晌後嘆道:“可惜啊。你只懂書上道理,卻不通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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