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文忽然暴起,將嘴賤那人撲壓在地,奪了棍子重重掄下。
他一路從汙水裡淌過來,渾身骯髒,眼眶猩紅,猙獰如惡鬼一般:“就算我沒了官身,也不是你們能輕賤的!”
說時使勁掄著棍子,力道分明是衝要人命去的。
捱打那人哀嚎痛叫,嗚咽著求同伴救。
另一個下人回過神來,胳膊掄圓了揮出一棍,裹著風砸向李清文的頭!
只聽極沉悶的一聲砰,李清文頓時不動了,殺意盡顯的眼眸驟然灰暗,整個人都如卸了勁一般。
臉側有些熱,李清文顫顫抬手去撫,掌心一抹發黑的紅,濃得連暴雨都衝不淡。
出於本能的,他想用另一隻手去捂傷口,卻忘了手裡還攥著棍子。
旁觀那下人以為他還要逞兇,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氣又補了一棍。
咚。
李清文應聲倒地,如柱暴雨澆洗他滿載罪孽的身軀,地面骯髒的積水沖刷他慘白的面容。
兩人望著他身下一灘血,心有餘悸,怔愣片刻後,其中一人嚥了咽口水:“……他自己不安分的,死了可不關咱們的事。”
另一人道:“死了才好呢……就他做的那些腌臢事,咱們打死他算是為民除害。”
兩人商量一番,拿麻袋套住李清文,趁著雨天街道空蕩,把人丟到了與江府相距甚遠的地方。
——
暴雨初歇,六驥馬車碾過積水的青石路,刻著蟒紋的車輪留下兩道稍縱即逝的水痕。
小簾微微挑起,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探出來,懶懶把玩穿指而過的風。
不知風從何處裹來一枚小花,恰巧飄進意行掌心,他收回手,兩指把花捻成泥,輕飄飄丟進香爐中。
合上爐蓋,意行又望向窗外,心情似乎不錯,漫不經心輕吟小調。
“殿下。”何妄左手握著一迭急報,右手攥著衣袖,“您在聽嗎?”
意行沒回頭,照舊吟著調,望向道旁被雨淬洗的樹,濃蔭如蓋,翠綠枝葉中夾雜無數雪沫般的白花,方才落入掌心的花便由此而來。
他攤開手,盼著風再賞一朵,可車輪滾滾,輕易便駛過了。
倒也沒甚麼好失落的,意行放下小簾,明秀面容融進陰影中,懨懨闔眼,無趣得有些倦怠。
若是平時,何妄絕不會打擾,可這急報是邊關傳回的,他不得不開口:
“吳尚書參寧王府兵驕將傲,不受節制,請殿下發諭申飭。”
車廂內久久無聲,意行似乎睡著了。
他從前在冷宮也如此,無論遇上甚麼波瀾,都是這副散漫樣。
何妄與他半是主僕半是好友十幾年,即便清楚他有破局之法,卻看不慣地喚道:“……殿下!”
意行撩起眼,眸光晦滅不明:“知道了。”
何妄鬆一口氣:“吳尚書那邊怎麼回?”
“不回。”
“他畢竟是您外祖……”
甚麼外祖?兩相為用的交易罷了。
“他老邁糟朽,在前線被寧王比得連狗都不如,卻想借我的威去逞他的勢,理他做甚麼?”
“……吳尚書還說,請您早做打算,以免錯失良機。”
“良機?”
意行眼眸清幽,教人望不見底,摸不到心。
“那老東西昏聵無智,你腦子也愚鈍了?我叔叔忠心又善戰,哪有飛鳥未盡,就折良弓的道理?”
他難得作色,何妄不敢多言,把急報投進香爐中,霎時成灰。
何妄盯著餘燼,有意無意地說:“前幾日送去郡主府的東西,被拒回來了。”
“沒以御賜的名義送?”
“……皇上哪會那麼清楚她的習性,淨賜些她喜歡的東西?”
“也罷。”意行重新闔上眼,語有自嘲:“是我太拙劣可笑了。”
類似的話,何妄聽了無數次,早不盼望他醒悟回頭,卻莫名有些擔心,怕他愛屋及烏,戰事平息後沒法向寧王下手。
“殿下……”
何妄斟酌著詞句,馬車卻停了,他問外面的東宮衛:“怎麼回事?”
外面支吾答:“……前頭有東西。”
何妄皺眉,尋常百姓見了六驥馬車都敬而遠之,生怕衝撞,甚麼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擋東宮車駕?
他氣勢洶洶支出頭,卻微微愣住了。
只見暴雨後蓄滿積水的道中,一條會動的麻袋在地上又滾又挪,力道極微,滿地血水,不難看出裡頭是個瀕死的人。
何妄心中毫無波瀾,吩咐侍衛把人丟遠。
意行卻抬手攔住,饒有興致道:“不急,看看他能爬到哪去。”
幼時在冷宮長大,陪著意行的只有瘋了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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