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妓女,我知道你不信,你不信殺了你孃的人心懷大義,不擇手段卻有抱負志氣。
小妓女,你看你,我如實說,你便冷笑動氣。
小妓女,先莫要講你的仇怨,你年紀輕輕,懂甚麼道理?
世上從來是說一套,行一套,你痴得很,竟把明面那套當了真。
你說你娘死得冤,可她骨輕命賤,放到哪個梟雄草莽的生平中都不起眼。
你識得字,讀過書,豈不知古有石崇斬美人勸酒、燕丹送妾臂招賢?
後世誇他們禮賢下士、豪氣干雲,女人死得理所應當,他們惡得情有可原。
你不服?
你憑甚麼不服?
憑你使鬼蜮伎倆混進了王府?
區區侍女,一個下人而已,怎能和我家二郎比?
他是才華斐然的官人,撫下恤弱的菩薩,民間無不稱頌,今後前途無量……恨他,殺他,你配麼?
就算你將來得了手,也不會有人為你的大仇得報叫好,反而會冒出無數唇舌為二郎分辯——
你說你娘情真意切,人財俱奉,世人說她死纏爛打、挾恩圖報。
你說二郎作惡多端、該當萬死,世人說他為官清廉、澤被一方。
你說你歷經萬難、百鍊功成,世人說你居心叵測、謀害官人。
世人媚上欺下,才不管甚麼真相,你強你就是白,你弱你就是黑。
……小妓女,你既懂這個道理,怎還笑得出來呢?
“老先生。”昭昭輕笑擊掌,語氣讚賞:“英雄所見略同,我們想到一處了。”
“哦?”
“你的寶貝二郎是欺世盜名之徒,哪能輕易殺掉了事?”昭昭微笑,“所以我會搞得他身敗名裂,再一刀一刀慢慢宰。”
昭昭退出牢房,獄卒點頭哈腰湊過來,奉上揩手的巾帕。
她撣了撣袖口的灰,輕飄飄地問:“這老伯年紀太大,受不了刑挨不住流放,你說如何處理好?”
昭昭走得快,獄卒亦步亦趨跟上,揣摩道:“……他年老貧困,定是走投無路才起了賊心。姑娘若是憐憫,小的可以放了他。”
昭昭側目:“你?”
獄卒敬她是寧王府的人:“他犯的是偷盜罪,且贓物已然找回,想放人不難……這點微末小事,小的還是能辦的。”
言語兩人已經走出獄道,涼涼夜風撲面而來。
昭昭正想掏出銀袋打點關係,把那老伯關進私宅留待後用,卻猛地聞到風中有股冷淡的香。
她眼皮一跳,伸進袖的手驟然鬆了,目光望向夜風吹來的地方。
那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月光被裁成無數片細碎的銀霜,飄飄灑灑,落在樹下長身玉立那人的衣裾上。
修逸緩緩走出樹影,一副洞若觀火的神情,很難說是等候已久,還是守株待兔。
“……世子爺!”獄卒誠惶誠恐:“小的見過世子爺!”
“下去吧。”修逸道。
獄卒聞聲退下。
兩人沉默著,相隔不遠不近的距離對望。
終究是昭昭開了口:“我先前幫巡捕抓了個賊,今日起興來瞧一眼……世子爺,你一身便服,沒帶何必,怎麼出現在這裡?”
她一步步靠近,笑問:“是不是我去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修逸神情淡淡:“少自作多情。”
“是我自作多情嗎。”昭昭抱臂踱步,繞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你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身邊,真奇怪……你不練兵嗎,你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大忙人一個,為何動不動就來看顧我?我犯了甚麼錯,出了甚麼紕漏,你要這樣提防我?”
“我只問一句話,你老實答。”
昭昭點頭:“好啊。”
“你覺得李清文為人如何。”
昭昭怔住,這人忽然冒出來有此一言,莫不是察覺到什麼?
“我覺得他為人如何,重要嗎?”昭昭斂了笑,“我說他德才兼備為官清廉,你會賞識他嗎?我說他狼心狗肺作惡多端,你會殺了他嗎?”
她不是沒有期待過,期待一雙翻雲覆雨的手從天而降,乖乖聽話為她所用。
可等了許久,修逸只是說:“這就是你的回答?”
“對。我一個侍女人微言輕,說甚麼話都不算重。”昭昭冷誚,“既然如此,何苦在背後亂嚼唇舌呢?”
說這些話時,她定定盯著修逸看,恨不得扒開他面容每一處,細究有沒有反駁的意思。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同樣也凝神望著她,等一句真話。
兩人有如出一轍的冷心冷肺,多疑謹慎防備,既然如此……昭昭笑了一聲,抬指戳了戳修逸的心口:
“世子爺,請自重,今後別再跟著我。主僕嘛,我敬重你,你使喚我,就再好不過了。”
其餘的事,一個字也別多問。
昭昭轉身離去,彷彿只要足夠灑脫,把修逸甩在身後,方才心裡的失落就是假的。
走出衙門,街面冷清清,不遠處卻有人聲喧譁、燈火輝煌。
昭昭順聲步去,走進一處熱鬧夜市。
今晚彷彿在過什麼節,人流擁擠,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撞進昭昭的臉,她被人間煙火氣包裹著,心頭沒來由生出幾分孤獨和懊悔——
方才不該把話說那麼死。
修逸要是能一直跟著她,她去哪兒他跟到哪兒……也是好的。
她大可把他引到演武場倉房,抓李清文和那群太監一個人贓俱獲,豈不皆大歡喜麼?
思索間,迎面走來一個半大丫頭,身前掛著竹簍,裡頭全是剪得漂亮的枝朵和編好的花環。
“姐姐,你要買花麼?”小丫頭今日入賬頗豐,小臉紅撲撲的。
昭昭其實沒比小丫頭大多少歲,可一身佩刀侍女的衣裳、束得高而利落的馬尾,怎麼都和掛著水滴的花扯不上干係。
她從前也是喜歡花的,樓子裡有一叢溼漉漉的紅花,花芯是甜的。買不起糖時,小多常偷採一大束給她吃……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